許問連杉木巧也掌握了,修復一個杉木桶實在不算什麼難事。
他從早上開始工作,到下午太陽快落山時,一個全新的木桶已經擺在了桌上。底部的漏洞已經補好,桶壁的污跡也都被清理得乾乾淨淨,部分地方補全了木條。
準確地說,這個桶也不算全新,仍然保持着一些陳舊的樣子。
這也是連天青教他的。
“修老物件兒,就要修出老味兒來。明明是老東西,要是修完跟新的一樣,就沒意思了。”
連天青是看着手上一個妝匣跟他說的。匣上鑲着螺鈿和金銀線,可能以前曾經很華麗,現在卻破破爛爛的,表面的螺鈿掉得連十分之一都不到了。
但連天青看着它的眼神卻非常柔和,幾乎可以跟他看着連林林的時候媲美了。
他看着自己將要修復的東西時總是這樣的眼神,時間久了,許問也不知不覺受到了感染,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許問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最後檢查了一遍這個桶,拎起它走出山洞。
他繞過假山,來到井邊,在桶的把手上拴上繩子,順着井壁放了下去。
沒一會兒,井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繩子的另一端明顯變沉了。又過了一會兒,許問把桶拎了出來,大半桶水穩穩當當,水面在桶口附近微微晃盪,桶壁凝結的水向下落,但全部都是井裡帶出來的,一滴從裡面漏出來的也沒有。
他這一年來學到的東西得到了非常完美的體現——這個桶修得非常完美!
許問長出一口氣,露出了笑容,然而這笑容很快斂去。
他剛剛接到通知,他的第一項任務已經完成。
老宅的大門已經向他重新敞開,他有三天的時間是自由的!
“球球!”許問叫出了球球的名字,小黑貓正蹲在井沿上玩旁邊的一個狗尾巴草,聽見叫聲擡頭看他。
此時已經是傍晚,火紅的雲彩正在天邊漸漸變得黯淡,黑暗也隨之快速降臨。
“來。”
許問一聲召喚,球球順着他的胳膊跳上了他的肩膀。
許問毫不猶豫地轉身向外走。
穿過後花園,穿過四時堂,穿過門廳,一路悄然無聲。
荊承沒有出現,周圍也沒有他存在的感覺——這個人的存在感實在太強了,幾乎一出現許問就能感知到。他好像默認了許問完成任務,就可以正式出去了。
許問來到那扇紅門面前,紅門緊閉,在黑暗裡仍然非常醒目。
許問的心懸了起來,他走到紅門面前,伸手去推。
紅門打開了,外面的道路、拱橋和橋邊的垂柳出現在門外,出現在他的眼前。
許問深吸一口氣,踏了出去。
******
出來了。
許問有些發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紅門虛掩着,從外面看,它就像許問第一次看到時一樣,掉漆掉得厲害,紅色遠沒有那麼鮮明,黯淡得像生鏽了一樣。
從裡面出來,一點阻礙也沒有,荊承也沒有出現。
虛掩的門縫裡黑洞洞的,許問腦海中閃過一幅畫面,那是四時堂驚鴻一瞥的四時情景。
“喵。”球球攀着他的腦袋,要往他頭頂上爬。
許問回神,一把把它按住:“少來,登鼻子上臉了你!”
他又深深看了那扇門一眼,轉身向外走。
這座宅子的確比他預想的美多了,但他不喜歡荊承,也不喜歡被人強迫着去做什麼事。
這樣的鬼屋,還是早走爲妙!
連天青、連林林、許三等人的身影依次從他心中掠過,許問腳步略緩,然後再次加快。
一直沒人阻擋,許問鬆了口氣。
他穿過石拱橋,繞了一條街,來到曲河路旁邊另一條比較繁華的街道上。
曲河路很美,依河畔水,垂柳依依,夾竹桃蔥蔥郁郁地立在道邊。而這條街燈火通明,青煙熱氣從路邊的燒烤攤上蒸騰起來,煙火氣十足。
這是一條夜市步行街,天色一晚,各種攤子就擺出來了,最顯眼的就是燒烤攤,烤得滋啦滋啦響,孜然香和肉香飄得到處都是。
許問本來就餓了,聞到這味道,胃簡直要造反了。球球更是在他肩膀上嗤啦嗤啦啃他頭髮,啃得刷刷響。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許問被它啃得苦笑,隨便找了個攤子,揀了一籃子各種串,以肉爲主,遞給了老闆。
“少點辣。”他叮囑了一句,老闆響亮地應了一聲,接過去開始烤。
他看到許問肩膀上的球球,讚了一句:“你這貓很乖嘛。它是不是餓了?”
“是啊,一天多沒吃東西了,餓得啃我頭髮。”球球還在啃,許問無奈地把它託到胳膊上。
“哈哈哈哈!跟小孩似的。”老闆一邊笑,一邊從旁邊翻了塊肉出來,放到小紙碟上遞給許問,“說貓吃調料不好,這塊我還沒拌,你喂吧。”
“哎!”許問非常感謝,在旁邊找了張凳子坐下來,把碟子放在腳邊。
球球的確餓了,扯着那塊肉用力咬,沒一會兒就吃得乾乾淨淨。
老闆看着好玩,又遞過來一塊。
熱油在鐵板上滋啦地響,不遠處人聲鼎沸,有個顧客來了,好像是個常客,老闆熟悉地跟他說話,笑聲隱隱傳來。
許問坐在凳子上,伸長雙腿,目光向四周看去。
這種一次性燒烤攤用的全是塑料桌凳,壞了不好修,但是便宜輕便。
燒烤攤每天晚上擺攤,凌晨收攤,這種桌凳比木頭的好用多了。
科技改變生活啊……
當然,即使是現在,很多面館飯館裡用的仍然是木頭桌椅,木製品在現代仍然有很廣泛的用途。不過現在的工具更多,批量製作起來容易多了。
說起來,時代在發展,現代有一些新出現的工具是不是可以用在班門世界裡?需要電力的是不是可以用別的能源來代替?
在班門世界的一年,許問無時無刻不在學習,可以說整個生活全被木工浸潤。
回到現在,他仍然習慣性地思考着,過了一會兒才一拍腦袋,無奈地發現一件事。
他已經離開了那座宅子,肯定也不會再回班門世界了,現在再想這些有什麼用?
老闆的動作很麻利,很快就把東西烤好送上來了。
炭火的香氣混合着肉香傳來,外焦裡嫩,一咬肉汁就溢了出來,火候和味道都是剛剛好。
“老闆好手藝啊!”
許問讚了一句,老闆笑得眯眼,“喜歡常來!”
許問笑着應聲,不過心裡卻在想,他今天走了,估計不會再來了。
荊承這座清代老宅,真的給他留了不少心理陰影。
不過,真的只是心理陰影嗎?
許問一邊吃,一邊又有些出神。
連天青非常淵博,不僅在文物修復以及製作這樣的專業手藝上,還額外體現在了歷史與藝術上。
所有的老物件兒,也就是文物,都根植於歷史,原本就是一體的。對於這些歷史典故與藝術常識,連天青講述的時候都是信手拈來,熟悉得不行。
許問難以想象,一個古代人能知道這麼多,費了多少工夫,用了多少時間。
非一般的熱愛無法達到這種程度吧……
說起來他一個現代人,生活在信息社會,資源比連天青豐富得多,回頭真可以找個圖書館好好學習一段時間,如果能找個大學重修一下歷史系就好了……
許問在心裡盤算,前面一個人吃完了,起身結帳。
許問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瞬間僵住了。
我錢包呢!
許問從帝都來萬園市只背了個包,他錢夾放在包裡,包放在大宅里根本沒帶出來。
現在他全身上下就只有一個手機,還好在宅子裡沒信號他手機也沒離身,不過這麼長時間,應該沒電了吧?
他掃了一眼攤子上搖搖晃晃掛着的付款碼,心懷僥倖地掏出手機。
咦,有電,電還不少。
這不正常啊,他在那宅子裡呆了一天多,就算有電也得電量低了。這85%的電量是怎麼回事?
鬼屋不費電?
許問正在琢磨,手機突然開始震動,一個電話打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