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頭靠近馬桶,位置比較差,這位後來的縣物首爲什麼會被安排到這個位置?
“岑小衣主動睡那裡的,說他鼻子有問題不太能聞到氣味,睡那裡最合適。”樑古銘說。
木匠製作魚鰾膠等各種材料的時候,經常要用味道來進行判斷,老木匠可能因爲長期接觸刺激性氣味而嗅覺遲鈍,年輕人一般不會。
不過許問沒有深問,他只是點點頭,繼續觀察房間的各種細節,同時在他的示意下,樑古銘和汪金柱繼續講述當時的情景。
那天晚上驟發雷雨,雨勢太大從窗戶吹進來,把牀都打溼了。
一羣大小夥剛剛睡下,砰地一下跳起來關門關窗。
這間房子的窗戶很大,但是外面有雕花木欄隔着,窗戶只能向內開關,別說人了,連只貓也很難進出。
門窗一關,屋子裡又潮溼又悶熱,大家跟烙餅一樣在牀上翻來覆去,沒過一會兒,就有人提議去外面衝個涼。
“是誰提議的?”許問突然發問。
“是我……”樑古銘有點緊張。
但許問什麼也沒說,只示意他繼續往下。
樑金柱清了清嗓子,更多的細節浮現於他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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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熱得受不了,跳起來就嚷,馬上就有人響應。
屋子裡太黑,第一個響應的是誰他已經不記得了,總之很快大家都起來了,就連齊坤也打算起身。
這時候,只有周志誠完全沒有動靜,仍然躺在牀上。
齊坤轉頭問他:“周大哥你不去衝個涼?”
左廂房的大家都以師兄弟相稱,只有齊坤對周志誠的稱呼不一樣。那時候樑古銘還有點羨慕,周志誠傍上齊坤的大腿,以後那資源可是槓槓的。
不過他也沒話說,周志誠是有本事,他自認比不了。
周志誠在牀上說:“不了,衝完腦子又清醒了,到時候睡不着,影響明天考試。剛不是喝了你的茶嗎?我覺得我有點想睡了……”
“有道理。”聽完他的話,齊坤馬上就躺回去了,其他人面面相覷,也紛紛躺了回去。
但天氣實在太熱,壓得人心慌慌的,牀尾還有人不斷在翻身,翻得人心煩意亂。
最後還是樑古銘第一個起來,小聲咕噥說:“我受不了我得沖沖……”
他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到井邊打了水,一桶水直接從頭澆到了腳。
井水夜涼,冰涼的水和他滾燙的皮膚大面積接觸,超級刺激。那一瞬間,他感覺他全身上下都在冒白煙。
水剛澆完,桶就被接了過去,他這才發現關海也出來了。然後是汪金柱,最後除了周志誠和齊坤,其他六個人全部都出現在了這裡。
當時他們還取笑了一下那兩個人,說他們老實巴交的太不知道變通了。悶在那裡睡不好還不是一樣沒有效果。
接下來他們又聊了一下第二天的考試,互換了一下來之前師傅提醒的注意事項。
六人都在說話,氣氛和睦而友好。
月光如銀,灑在周圍井水與雨水的水窪上,像是砸碎了的銀鏡,樑古銘以前見過一面,覺得真的是巧奪天工,記憶非常深刻。
銀鏡的反光中,一個人站了起來,吐了口氣說:“還是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樑古銘有點留戀現在的感覺,有一搭沒一搭地往身上澆着水,搖頭說:“我肯定睡不着我再呆會兒。”
聽見他的話,原本跟着站起來的兩個人也坐下了,顯然跟他有同樣的想法:“那我也再呆會兒。”
最後三人提前回去,三人留在井邊繼續閒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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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你們雖然六個人都出去了,但並不是從頭到尾一起行動,也是有個先後的?”許問適時提出問題。
“是的。”樑古銘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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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樑古銘其實也反覆想過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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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齊坤乾的嗎?是我的感覺出了錯麼,看起來真不像啊……
但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到中間的問題。
雖然有先後,但是不管出來進去,大家夥兒都是有人同行的,視線範圍內總有人在,就沒有落單的時候。
出來的時候他第一個,關海就跟在他屁股後面。岑小衣和王新最後到,兩人也是結伴而行的。
回去的時候三前三後,岑小衣王新汪金柱一起,留着樑古銘他們在後面。
樑古銘正美滋滋地留在井邊跟關海他們閒聊,突然聽見那邊拍門叫起來了。
“怎麼搞的?旁邊廂房還有人呢,把人家吵醒了怎麼辦?”關海不滿地說,他們站了起來擦擦身上的水,往那邊走。
井在月洞門外,穿過月洞門就能看見第三進的幾間房。
他們走到門口,看見房門緊閉,先一步回去的幾個人都站在門口,在拍門喊裡面的兩個人。
“小聲點,這麼晚了……”
樑古銘的提醒遲了一步,其他房間的房門打開,有人開始抱怨。
外面鬧哄哄的,左廂房裡仍然沉寂一片,一點反應也沒有。
“裡面被拴上了打不開,裡面的人叫也叫不醒。”先回來的汪金柱在解釋,又叫了幾聲。
這時,樑古銘也覺得有點不對了,反正隔壁的都已經醒了,他用力搖了幾下門,發現的確打不開,也上前用力拍門,大叫周志誠和齊坤的名字。
叫了半天,門裡突然傳來響動。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靠近門口,拖拖沓沓的,好像裡面的人困得不行了,強打精神過來開門一樣。
“怎麼睡得這麼死……”樑古銘鬆了口氣,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外面的門也被鎖上了,只奇怪裡面的人爲什麼要栓門。
片刻後,房門打開,齊坤的臉出現在門後。
“你們真吵……”他一邊說一邊用力抹了把臉。
外面所有人全部倒吸一口涼氣。
他滿手的血直接抹到了臉上,血水順着肌肉的走向流淌,仿如鬼怪。
然後一把刀從他另一隻手上掉落,噹啷一聲。
刀光黯淡,已經完全被鮮血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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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人大多數都是第一次聽到當初的詳情,樑古銘說得太細緻,彷彿把他們帶到了當初意外發生的情境裡,一股陰冷的氣息瀰漫了開來。
“這樣說起來,當時的人裡,你其實是第一個出去,最後一個回來的?”安靜中,許問的聲音揚起,帶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平穩。
“是的。”樑古銘回了下神,點點頭。
“你是第三個出來,第一個回去的?”他又轉向汪金柱。
汪金柱明顯有點慌亂,連忙說:“我是第三個出來的,但第一個說回去的不是我,是王新!岑小衣跟王新關係好,也跟着說要回去,我見他們倆都要走,就跟着一起了。不過的確是我第一個推門的……”
他聲音變小,似乎有點後悔。
他的記憶也回到了當初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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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王新還有岑小衣一起回去,那兩個傢伙走得慢,一邊走還在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什麼,汪金柱性子有點急,就走到前面去了。
到了門口,他沒有多想,伸手就去推門。
推了一下發現開不了,他愣了一下,低頭一看,撓撓頭,自言自語:“誰走的時候把門給插上了……”
門被帶上了,齊坤和周志誠想去沖涼也去不了啊!
他拉開門栓,再一次推門。
結果還是沒推開。
他又推了幾次,始終都沒推開。
王新在後面發現不對了,連忙走上來問:“怎麼了?”
汪金柱把情況跟他一說,王新詫異地說:“怎麼會?我最後一個出來的,我記得我沒栓門啊。”
那就莫明其妙了,門沒栓怎麼會自己帶上?
他倆檢查了一下,從門縫裡發現裡面也被栓上了,越發莫明其妙了。
難道是裡面兩個人生氣被關在裡面,也不讓他們進去?
“周志誠,周志誠!齊坤!齊坤!”
他們第一個想法是叫人,因爲害怕驚醒隔壁廂房的人,他們壓低聲音叫了好幾聲,一點回應也沒有。不能回去睡覺的話,第二天就沒法考試了!
他們有點急,這才提高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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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着汪金柱的講述,許問檢查了左廂房的門,門裡門外的關門方式全部都仔細看過。
這門設計得有點特別,它是從外向裡推開的,裡外各有一道門栓,是暗釦,兩邊不見栓頭,不能用撥子從另一面撥開。
“然後呢?”在他身後,齊小姐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什麼然後?”樑汪兩人都已經講完了閉了嘴,被齊小姐一問,兩人都有點迷惑。
“周師傅手指被砍斷了,兇器在我弟手上,然後呢?就這樣就給小坤定罪了?覺得他乾的了?”齊嫺不可置信地問。
沒人說話。有人不明白她的意思,有人明白了也感覺很無語。
“這樣做對小坤有什麼好處?他把自己和周師傅一起關在屋子裡,把他迷暈了砍斷了手指,結果兇手只有他一個人?結果他因爲揹負嫌疑而退出當年的徒工試?結果他足足有一年時間被惡夢所困無法掙脫?我就問,齊坤他有什麼理由做這種事情?!”齊嫺語氣激烈,挑飛的眉角卻格外顯出了一些凜洌之色。
“也不算嫌疑,小坤的人品大家都是知道的,沒誰真覺得這事是他乾的。你看他今年還不是如常參加了考試嗎?”朱甘棠清了清嗓子,勸慰道。
“沒誰覺得這事是他乾的?那真正的兇手呢?還有周師傅的手指,就這樣白斷了嗎?!”面對朱甘棠,齊嫺也一點退縮的意思也沒有。
“嫺兒!”齊正則厲聲喝止齊嫺。
朱甘棠無話可說,不過去年的主考官不是他,他跟這件事情關係不大,今天也是第一次聽到裡面的內情。
去年主事的也不知道是誰,怎麼這麼疏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結了案……
他心裡也有點犯嘀咕。
“事後我聽到一個傳聞。”身爲此事的真正當事人,從開始調查起,周志誠就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此時,他突然開了口,靜悄悄地說。
“什麼傳聞?”許問問。
“齊老闆的獨子天才橫溢,齊老闆對其寄予厚望。齊坤很有可能成爲徒工試開試以來,第一個連中三首的考生。”周志誠口齒清晰,短短一句話就把事情說得非常清楚。
“我也聽說了……”汪金柱小聲嘀咕了一句。
這句話一出,齊坤的動機就更明顯了。
連中三首,是指在縣試、府試、院試三項中都拿到頭名,一個也不能錯過。
現在單單一個縣物首,他就可能被周志誠搶走,而他就算對對方下了手,第二年也能正常應試再考一次,這樣做也不是完全沒有原因了。
“胡說,我爹從來沒說過那樣的話!”齊嫺激烈地反駁。
“我……的確說過。”齊正則長嘆一口氣,卻是承認了。
一年前,他的確對這個兒子非常滿意,一次酒後失言,後來傳得很廣,也只有齊嫺這種閨中女子纔沒有聽說。
“我查過了,這門裡外上的都是流河栓,只要栓上,外面的只能從外面開,裡面的只能從裡面開。”秦師傅突然說。剛纔他一直在檢查這個門。
他擡起頭,正色道,“當時周志誠和齊坤相處的廂房,的確是一間密室,只有他們兩人在!”
其他人皺起了眉,連齊嫺都不吭聲了。
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案發當時,這是一間密室,除了他們兩人在室內,其他人都進出不得。
而齊坤的確擁有明顯的動機,難道這件事真的是他做的嗎?
這些人在討論的時候,許問一直在室內走,不時彎腰,這裡看看那裡看看,這裡摸摸那裡摸摸。
這時,他突然直起身子,搖頭說:“齊坤可能的確有動機,但這間屋子不是密室。它裡面的門栓,是可以從外面栓上的。”
“怎麼可能?這可是流河栓!”秦師傅眉頭緊皺,直接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