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對齊嫺感覺挺好的,她外柔內剛,不知退縮的氣概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這樣一位女性,五年前曾經想要自殺?
這可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他看了齊坤一眼,這年輕人臉上又是傷痛又是懊悔,顯然也是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情的。
連天青表情漠然,還在看那個櫃子, 彷彿這件事情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你救了我,還告訴了我這個世界上並不只有嫁人生子,還有其他很多事情可以做。你的話,我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
齊嫺站在連天青面前,一字一句地說着。
她的語調並不激烈,甚至有些平靜,但平靜之下的那股力量,卻格外的動人心魄。
“謝謝你——真心的感謝。”
齊嫺說着,突然後退一步,雙膝併攏,雙掌合於頭前,跪倒在舊木場泥濘污糟的地面上,向着連天青行了一個大禮。
齊坤伸手想要扶她,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縮了回去。
救命大恩,這樣的重禮一點也不過分。
直到她行完禮,連天青才緩緩直起身子,轉過頭來。
“雖然這件事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想來不過是隨手爲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那怎麼行!”齊嫺叫了出聲,然後她咬咬脣,道,“救命之恩無以爲報,我願在先生身邊爲奴三年,侍奉先生。”
“那怎麼行!”這次叫出聲的是齊坤了,他萬萬沒想到,姐姐竟然會提出這樣的意見!
“不用,麻煩。”拒絕得更簡單的還是連天青,說完,他就要轉身往屋內走,懶得淌這灘混水了。
“先生請慢行,我爲先生準備了禮物!”齊嫺直起上半身,向旁邊招了招手。
她那個丫環跟着她下車的時候,手裡抱了一個很大的包裹,現在連忙上前,把它遞到小姐手上。
齊嫺仍然跪着,她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衣,鋪在面前的地面上。然後她解開包袱皮,把裡面的東西一樣樣放在乾淨的外衣上。
那是一個個木盒,大小不一,有長有短,堆疊得非常整齊。
齊嫺用帕子擦淨手,打開其中一個,把它舉起來呈到連天青面前。
她的動作很快,比這時代大部分淑女都要麻利多了。但她的姿態卻是從容優雅的,好像一隻落入泥中的仙鶴一樣,狼狽中帶着一種說不出的風度。
連天青還沒來得及進屋,盒子就已經打開,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事關師長,許問也只能旁觀。不過他對齊嫺越來越好奇了,也很想知道她會給連天青準備什麼樣的禮物用以打動他。
盒子打開,他低頭看去,立刻“咦”了一聲。
他沒有注意,他這一聲出口,連天青的腳步就慢了一點。
許問的確沒認出來這是什麼。
盒子裡襯着淡黃的錦緞,錦緞上堆着一堆青銅器的碎片,大大小小,奇形怪狀,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許問盯了半天,看見一個壺蓋一樣的部件,皺眉自語道:“是個茶壺?不,不對……是個人像?”
“什麼玩意。”不知什麼時候,連天青到了許問身邊,有些不滿地低頭看了他一眼。他蹲下身子,撥弄了一下那些青銅碎片,說,“這是個宮燈,設計有些意思。”
他隨手幾下,簡單排列了一下其中幾塊碎片。他這一擺,許問也大致看出來這宮燈的基本形狀了。
“但這裡呢,這幾塊是做什麼用的?”許問指着另一部分問。
“唔……”連天青顯然一時間也沒想明白,盯着那幾塊碎片深思——完全忘記自己要回去了。
齊嫺胸有成竹地一笑,把這個盒子放在自己的外衣上,又拿起另一個盒子,將其打開。
這個盒子裡裝的是一本殘破的古籍,好像被蟲蛀過又被水泡過,封面都有一半不見了。但是在剩下一半的封面上仍然可以辨認出兩個字——歸藏。
連天青本來正在思考那個宮燈的部件,目光只是隨意往這本古籍上一掃,結果剛剛看到那兩個字,眼睛就有點轉不動了。
齊嫺一言不發,把放着古籍的盒子也放到一邊,又打開了下一個。
這盒子很長,裡面放着一個畫軸,同樣破爛不堪,畫面都有點龜裂斑駁,只能勉強看出是一幅人物畫。
這一次,連天青的表現卻更加明顯——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盒子一個個被打開,每一個裡面裝的東西類型各異,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破破爛爛,被當成垃圾都不會有人懷疑。
但這些東西在連天青眼裡卻顯然有着不一樣的價值。他一個個看過去,眼睛完全拔不出來了。
最後一個盒子被打開,裡面是一方古印。許問還沒學到這邊,看不出這古印的材質,只覺得它的顏色澄黃中帶着一抹鮮紅,像是日出時分最奪目的顏色。雖然它有一半沒有了,只剩半方殘印,但仍然美得驚人,美得奪人眼球。
連天青怔怔地看着它,良久無語。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擡起頭來,第一次正視齊嫺,問道:“這是你們齊家的東西,還是你的私產?”
“是我的私產!”古代女性沒有出嫁的時候,通常是沒有私產的,但齊嫺卻像是早有準備一樣,毫不猶豫地回答。
連天青沒有回答,擡頭去看齊坤。
齊坤心情有些複雜,但還是立刻點頭,肯定地說:“對,這些全是姐姐自己賺回來攢下來的東西!是她的私產!”
連天青“嗯”了一聲,站了起來。他對着齊嫺點點頭說:“你可以留下來,跟林林住在一起。你想學什麼我都教你。”
這意思很明確,她是作爲徒弟的身份留下來的,不需要她爲奴爲婢。
齊嫺猛地擡頭,展開一個極爲奪目的笑容,重重點頭說:“嗯!我一定盡力而爲!”
連天青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有些嫌棄地說:“在此之前,先把衣服給換了吧。”
齊嫺再次重重點頭:“嗯!”
連天青再不理她, 轉身往回走,走了兩步,回頭留戀地看了一下那堆東西。他清了清嗓子,矜持地說:“把這些都送到我屋裡去。”
許三等徒弟全部都看傻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許問有點想笑,但又怕連天青惱羞成怒。
他也清了清嗓子,答應道:“嗯,我這就去!”
連天青滿意地點頭,終於負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