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衣這一頓操作可真是太絕了。
劉鬍子一通怒罵,首當其衝的其實就是岑小衣。
劉鬍子要收壽禮有一半是被鄧知府強迫的,鄧知府說得再冠冕堂皇,背後爲了誰是不言即明的事。
岑小衣通過鄧知府走關係,想提前在孫博然和這麼多考生面前露臉,算是這件事的主要禍因。
而他做出的那扇屏風完全不顧劉鬍子的喜好與需求,裝飾性大於功能性,個大沒地放,設計風格富貴堂皇,跟孫博然從劉鬍子那裡學去的截然相反。
劉鬍子罵出去的話,可以說字字句句都是針對着他來的,他根本百口莫辯。
結果岑小衣倒好,既然辯不明就不辯了。
他直接爽快地道歉,完全順着劉鬍子的話說,彷彿真的理解了他話裡的含義,態度非常真誠,一點迂迴也沒有。
如果不是許問因爲之前的那些事情對他心存定見,也要真的相信他被一棒打醒,真心悔悟了。
對於劉鬍子這樣的人來說,不解釋比解釋是優秀一百倍的處理方式。
然後岑小衣說完話,轉身就走,不留給劉鬍子繼續追問的機會,也讓自己的再次亮眼令人印象深刻。
果然,劉鬍子注視着他的背影,表情有了些變化。
“這小子……雖然有點誤入歧途,但還算有救。”他轉頭對孫博然說。
孫博然收回目光,也點了點頭。
真的厲害。
那邊對話聲音雖然不大,但還能是讓人聽得清楚的。許問低下頭,在心裡又重複了一次。
岑小衣一走,劉鬍子也有些意興闌珊了。
他扶着孫博然的手,坐回到自己的馬紮上,揮手道:“行了,沒勁,都把自己的東西拿回去吧。老頭子活了九十歲,從來沒收過禮,現在也不想收!”
說着他指了指剛纔幫岑小衣搬東西的兩個捕快,“這扇屏風,你們給他搬回去。”
“我們並不……”捕快驚了一下,試圖解釋,但在劉鬍子淡然的目光下,聲音漸漸變小,“是。”
人羣僵凝了一陣,幾個捕快小聲商議了幾句,開始收拾岑小衣那扇屏風,把它擡走。
這彷彿是一個開始的信號,接着更多的考生走上前去,一樣樣拿走自己的禮物,轉身離開。
不管他們有沒有把劉鬍子的話聽進去,孫博然的意思已經表示得很清楚,繼續把東西留在這裡不是討上峰歡心,是純粹的自討沒趣了。
人羣來來去去,沒有說話,但仍然有些嘈雜紛亂。
劉鬍子安靜地坐在馬紮上,看着周圍紛擾的人影,感覺有點蕭索。
孫博然站在師父身後,不知從哪裡摸了把蒲扇,開始給師父扇風。
有人殷勤地上前想要接過蒲扇幫忙,孫博然搖搖頭,固執地拒絕了。
劉鬍子沒有去看徒弟,目光在垃圾場裡遊移,不斷落在那些打開的箱子盒子上。
“我們也去收拾吧?”此時,許問正注視着劉鬍子,一臉的若有所思,突然聽見旁邊齊坤的聲音響起。
“嗯,過去吧。”許問如夢初醒,點頭道。
三人一起上前,先去收拾了齊坤那個箱子。其實他的東西不算太大,就是裝進去的時候需要小心包裹,以免移動時撞傷。
雖然是個沒送出去、還被斥了一頓的禮物,但三人還是收拾得很小心。
“這是你們悅木軒的拿手絕活?”呂城豔羨地看着那極致精美的玲瓏球,忍不住小聲問齊坤。
“嗯,是齊家祖傳的。齊家最早就是做這個積攢了一點本錢,慢慢做起生意的。”這些不是秘密,齊坤也小聲回他。
“齊望峽還健在嗎?”
劉鬍子的聲音突然揚起,熟悉的名字讓齊坤怔了一下,迅速轉身垂手應道:“家祖父已於五年前過世。”
“哦?”劉鬍子的表情動了一動,接着嘆了口氣,“又一個嗎。活得太久就是這樣,眼看着熟悉的人一個個不在,最後能留在身邊的,只有這些手藝。”
許問聽見這話,突然擡頭,劉鬍子臉上無悲無喜,嘆息中也沒有傷感的意思,好像早就已經習慣了。
“師父你還有我啊。”孫博然突然道。
“你?百工試完了,你也要回你的京城了吧。”劉鬍子說。
“我,我可以……”
“閉嘴!”孫博然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劉鬍子打斷。老人頭也不回地斥道,“想清楚再說話!你現在回來,當初我爲什麼要送你去京城?人可以沒了,東西一定要留下!”
劉鬍子聲音不算大,但落地有聲,震得孫博然直接低下了頭。
許問瞬間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注視着劉鬍子,心裡有些震動。
而這時,呂城突然”呀“的一聲叫了出來,跑到另一邊叫道:“小心,這是我們的東西,別踩壞了!”
之前孫博然不小心把他們做的微型傢俱打翻了,掉了一地沒收拾,現在其他考生來來去去地收拾,其中一人一不小心險些踩了上去。
呂城立刻衝過去阻止,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手托起那人的腳,另一隻手則小心翼翼地把只有半個巴掌大的小傢俱揀了起來。
“幾個玩具,有什麼好小心的。”那人一眼瞥見,隨口嘲諷了一句。
“那也是我們花了十天時間辛辛苦苦做出來的!”呂城不滿地反駁,跪在地上把一件件小傢俱放回到盒子裡。
這邊的動靜不算太大,但還是引起了劉鬍子的注意。他很隨意地瞥過去一眼,盯着盒子裡的小傢俱就不放了。
“小傢伙,把那個拿過來給我看看。”他命令道。
呂城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旁邊齊坤連忙提醒,木盒連同裡面沾滿了泥土的微型傢俱一起被送到了劉鬍子面前。
劉鬍子拿起其中一個,眯着眼睛看上面雕刻的圖案,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擦去了上面的污泥。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把它放回去,又拿起另一個,輕輕撫摸,細細觀看。
他一直沉默着,直到看完全部的十件傢俱,他纔看向呂城,輕聲問道:“這是你們自己做的?”
“許師弟畫的圖,我動的手,我倆一起做的!花了整整十天呢!”呂城清脆有力地回答。
“整整十天……有意思。”劉鬍子短促地笑了一聲,向徒弟招手,“博然你來看看。”
自從劉鬍子那句話之後,孫博然就有些走神的樣子。這時聽見師父叫,才低頭去看他手裡的東西。
只看了兩眼,他就“咦”了一聲,手裡的扇子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