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批傢俱的數量比較多,班門十六個人足足修了一整天才搞定。
當然,要不是許問一直挑刺找碴提要求,他們還能更快一點。
劉鬍子出現之後沒多久,東家的兒子,昨天那個年輕人也過來了。
他看見劉鬍子,瞬間睜大了眼睛,驚訝地看看他,又看了看他旁邊神色自如的許問,悄悄地站到了一邊。
放在其他時候他的舉動可能多少有點不妥——同行相忌,人家幹活的時候,你多少得避着點。
但連天青門下從來不講究這個,班門師兄弟全部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甚至中間喝水的時候還很友好地問這年輕人要不要也來一碗。
久而久之,這年輕人也放鬆了下來,偶爾還過去遞遞工具,幫着搭把手。
他第一次聽見許問給他們提要求的時候,有點驚訝又有點皺眉,似乎是覺得他在爲難人。
但接下來大家的反應讓他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太理所當然了,好像對學徒的標準就應該這麼高這樣提纔對。
到後來,對於許問提出的問題,他也開始認真思索,有時候還有點躍躍欲試的樣子,似乎也想上去試試。
不過他的性格到底還是靦腆了一點,張了好幾次嘴,都沒好意思說話。
劉鬍子還是跟昨天一樣,不聲不響地在旁邊看了半天他們幹活的過程,又無聲無息地走了。
從頭到尾,他沒跟許問說一句話,好像過來就只是爲了看看而已。
他走的時候,那個年輕人有點迷惑,但他什麼也沒說,轉頭就被許問對錢明提出的新要求吸引了過去,跟着一起思考了起來。
傍晚時分,一整套榆木傢俱整整齊齊地擺在了場上。
這套傢俱沒上紅漆,只上了清漆,所以在這方面省了不少時間。
透明的清漆下面透出原本的木色,如果說昨天那五件傢俱像盛妝打扮的新娘,今天這一套就如同素面朝天的清秀佳人,有一種溫暖樸實的美感。
“不上漆也挺好看啊。”許三一邊打量一邊對許問說。
現代傢俱用原木顏色的遠比上紅色正漆的多,許問個人的審美偏好其實更傾向於這邊,聽見許三的話,他笑着點了點頭。
許三轉頭對年輕人說:“東家,完工了,您看是您來驗證,還是……”
年輕人被嚇了一大跳,囁嚅着嘴脣說:“我,我爹來……”話沒說完,臉先紅了,跟一個小姑娘似的。
看見他的表情,許問腦中靈光一閃,問道:“你是不是叫……劉嘉誠?昨天下午上臺的?”
年輕人的臉更紅了,小聲說:“是我……我昨天沒表現好……”
許問徹底記起來了,這年輕人手藝不錯,前兩項拿的分數非常高,但上臺之後的表現就像今天這樣,滿臉通紅,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最後他在第三項只拿到了區區五分,與前兩項的九十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九十五分,其實總地來說也算是高分了,放在往年過關不是問題,但今年班門師兄弟佔掉了十六個名額,把分數線拉得太高,九十五分肯定是上不了榜的。
當然,前兩項能拿到這個分數,已然展現出劉嘉誠不凡的底蘊,在這個時代,沒有足夠的師承,肯定是辦不到這一點的。
劉嘉誠並不怪他們,紅着臉小聲解釋:“其實我準備好了的,但一上臺就說不出來了……”
許三聽了突然心中一動,上前摟住了劉嘉誠的肩膀:“跟你說,我以前是個結巴。”
“啊?你不是拿了四十五分的嗎?”劉嘉誠幾乎就是秒答,顯然對許三的印象非常深刻。
“是啊,我練出來的啊。我縣試的時候,遇到陸清遠陸大師,他教給我一個辦法,讓我含着小石子練習說話。後來一整年時間,我每天早上天亮就到外面去,對着小山含着石頭大聲背三字經。後來我們許師弟又讓我每天下午對着師兄弟們講一段話,講什麼都行,編故事也行,必須說。”
許三帶着笑說着,看也不看許問一眼,卻有一種莫明的溫情瀰漫在周圍。
“練着練着,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就不結巴了,說話特別流利,還特別愛說。你看我,現在又是一大段,就是個話嘮!”他笑了起來,周圍其他師兄弟們也都笑了起來。
許三拍拍劉嘉誠的肩膀,說,“後來我才知道,我結巴一個是說話方式有問題,另一個是緊張。我看你毛病跟我差不多,還沒我問題大,多練吧,練着練着就好了!”
劉嘉誠看着他,許三勉勵地向他點點頭,放開了他的肩膀。
許問突然心中一動,轉過頭去,果然看見劉嘉誠的父親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他顯然聽了一會兒,表情有些複雜。
說起來,他長相端正,儀容不凡,如果不是劉鬍子的話,這樣的人不可能在這種地方置辦產業。
他留意到許問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問道:“完工了?”
“是,清漆幹得快,不過還是建議晾一晚上再搬回去。”許三迴應。
劉父走到傢俱面前,細細觀看。他的表情比前一天鎮定多了,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些讚歎。
而且相比昨天,他這次是知道那些傢俱之前是什麼樣的,兩邊一對比,它有什麼樣的改進實在太清楚了。
他看了一會兒,乾脆利落的付了帳。十二件傢俱兩千四百錢,一貫七百七十錢,一共三貫多一點。
劉父用銀子付的,本來打算付五兩,結果許三拒絕了,按照原先的約定,依舊只收了三兩。
劉父目光微微一閃,讓他們在這裡稍等一會兒,約摸一刻鐘之後,又去帶了一個跟他年紀儀態都差不多的中年人過來。
他直接拉着他對許問他們說:“他家裡也有一套傢俱,一樣的價格,做不做?”
“做!”許三跟許問對視一眼,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新來的那人一臉狐疑,想要說什麼,但被中年人附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立刻閉上了嘴,驚訝地看着許問他們。
雙方很快成交,就這樣,新的一天,他們又接到了新的工作。
第二天,他們到這裡準備開工的時候,劉嘉誠已經先等在這裡了,在他旁邊的還有一個年輕人,跟新東家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劉嘉誠主動介紹了一下,這是他爹的老友之子,比他小三歲,也是木匠學徒,今年剛考過縣試,準備明年參加府試。
他很不好意思地問他們能不能跟着一起幹活,幫忙打打下手什麼的。
班門師兄弟們很爽快地答應了。許問留意了一下,這兩位的基本功都非常紮實,尤其是後來的那個,這種年紀這種水平,天賦和家承的底蘊都非常強。
辰時左右,劉鬍子又來了,跟昨天一樣一言不發地抽旱菸,擺出一副圍觀的姿態。
兩個新來的小夥子小心覷看着他,沒有上前去搭話,做事態度倒是自始至終都很嚴肅認真。
再一天,又是一件新活和一個新來的年輕人。
新東家還是被前兩個東家介紹來的,新來的這個年輕人也跟劉嘉誠他們相熟。
許問一見他就揚起了眉。
魏鬥下,一攢坊傳人,竟然跟一個普通的學徒工一樣站到了他們面前。
一攢坊是二級木坊,劉嘉誠他們又是什麼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