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江南路上

一攢坊送的是這個,其他三個工坊呢?

許問打開了堆灰坊的那個漆盒。

繫帶剛一打開,裡面漲得滿滿的東西就險些全掉出來了。

他嚇了一大跳,連忙按住,發現全是大小相仿的卷軸,一共好幾十個。

卷軸上方還有一張紙箋,飄飄乎乎地掉在了車廂的地毯上,許問彎腰揀起,看清了上面的字。

“江南路八府昨年院試前五名畫像資料,盡數在此。堆灰坊。”

短短一句話,簡明扼要,但已經足夠清楚。

許問沒有瞞着齊正則,兩封短箋上的字都直接唸了出來。此時他擡頭看齊正則,中年人的眉毛高高揚起,一臉的似笑非笑。

除了一攢坊和堆灰坊,申半緣那兩家三級工坊送的禮物也跟這有關。

尤其是申半緣所在的川樑軒,他們盒子裡裝着的是一本冊子,冊子上詳詳細細地寫清了岑小衣和鄧知府的家世、經歷、認識的經過等情報,果然早就知道了許問參加這次院試的真正原因。

許問草草翻了一下冊上的內容,突然按住它的封面,若有所思。

川樑軒這個意思是……許問跟岑小衣的怨仇不是所出無因,的確是有些內涵的?

不過,有了這幾份情報,他不僅能夠掌握這次院試的大致情況,對整個江南路的匠作行業也能有一個粗淺的瞭解。

“哈哈哈哈。”齊正則突然笑了起來,把剛剛拿出來的那個盒子扔到了一邊。

“原來大家想得都差不多,有他們珠玉在前,我也就不獻醜了。”他笑着說。

“齊伯父本來想贈我的也是這個?”許問問道。

“對,跟堆灰坊的差不多。但說到在江南路匠作業的底蘊,咱們悅木軒還是遠遠不如他們堆灰坊的,還是以他們的爲主吧。”齊正則笑着嘆了口氣。

其實悅木軒在三級工坊裡地位就比較尷尬。

士農工商,工匠地位雖然不高,但還是比商人要高的。

悅木軒家傳的手藝就是玲瓏球那樣的小物,整體以木料和木器販賣爲主,“商”遠比“工”的成份更重,地位無形之中就被壓低了。

以前他們在三級工坊裡就有點擡不起頭來,更何況面對一攢坊和堆灰坊這樣底蘊深厚的二級工坊,說起來連齊正則自己都有點氣虛。

“這樣的話,齊伯父還是給我看看吧。”許問聽完,笑着伸出了手,“站在不同的位置,看見的東西本來就各有不同,兩邊相互補充一下,肯定更有收益。”

“……有道理。”齊正則詫異地看着許問,似乎沒想到這樣一個少年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他揀起那個盒子,重新遞迴到許問手上,半開玩笑地道,“我本來想說,禮物不合適,我只好自己上了。有人解釋,總比這麼一張紙看得要更清楚明白一些的。”

許問手一頓,把盒子推還給他:“既然如此,禮物我不要了,還是請齊伯父親自教我吧。”

“哈哈哈哈!”齊正則再次大笑起來。他本來是個嚴肅的人,之前面對許問的笑容也多少帶了點客氣的感覺。但這時候,他笑得極爲開心,臉上的少許皺紋都因此而展開了。

他鄭重其事地把盒子放到許問手上,道:“禮物當然要送,人我也給你了。這幾天你問什麼我就答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許問握着那個盒子,同樣鄭重地道:“伯父親自陪我到林蘿,我已經非常感恩了。”

跟悅木軒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交道,對那裡的情況其實他也是有所瞭解的。

齊正則的確常去林蘿,但現在絕不是他出門的時間。他這次出行,就是爲了許問,沒有別的原因。

齊正則又笑了,點了點他手裡的盒子說:“你先看看吧,有什麼看不明白的地方再來問我。”

球球在許問的懷裡動了一下,換了個姿勢繼續睡覺。

許問摸了摸它的皮毛,點點頭,打開一攢坊的盒子,展開了裡面的卷軸。

這次院試,考的是整個江南路的學徒工,也是徒工試的最後一項。

通過這次考試,他們就能擺脫學徒工的身份,成爲一個正式的工匠。

之後,他們可以參加百工試,在工匠的階梯上繼續攀登。百工試最後一試爲殿試,在京城的皇宮大殿上進行,由皇帝親自監考。通過殿試,即可成爲皇家工匠,從此在百工冊上留名,垂名青史。

毫無疑問,這一輪接一輪的考試,就是工匠們的登天之階!

江南路一共八府,每年府試取前三十名。

這些府試考生不是每個都會參加下一年的院試,也有一些人隔年參加,數量不像府試時那麼穩定。

現在的官方數據還沒有出來,就一攢坊統計,今年木工科參考人數一共兩百一十五人,加許問兩百一十六。

這其中一共有十一個物首——除了去年的八個全數參加以外,前年還有兩個經過了一年的積累,參加了今年的考試。

接下來,一攢坊這份資料裡還統計了八府的參試人數分佈情況,各自來自於什麼工坊,非常詳細。

許問在看的時候沒有避着齊正則,齊正則也沒有客氣,直接湊到旁邊跟他一起看。

看到這裡的時候,他指着資料上的內容說:“整個江南路一共有兩家一級工坊,五家二級工坊,十一家三級工坊,其中細木類或者涉足此的一共九家。這九家本次都有派人蔘加考試。他們底蘊深厚、眼界寬廣,不可小視。”

徒工試一共分爲十個門類,也就是十科。

木工其實分兩科,分別是細木和大木。

細木是相對比較小件的木工活,除了各類木器傢俱以外,雕花門窗、匾額等等都屬於此類。

大木指的是大型的木料,主要針對建築用木,包括樑坊、斗拱等等比較大型的木料工藝。

但是很多時候,細木和大木之間的界限並沒有那麼明確。

譬如雀替,它位於柱頂檐下,屬於建築用木,本身屬於大木工藝。

但它的裝飾性往往非常強,精細程度不遜於傢俱木器等小件。

這種工藝,究竟歸於細木還是大木?

似乎很難分辨。

對於學徒工更是如此了。

誰會在教徒弟的時候上來讓他們做大件?

通常都是從小到大,從易到難,逐步上升而爲之的。

所以,在徒工試時只分木工科,不分細木和大木,縣試和府試中考試項目以細木爲主。

但作爲背景,能夠走到現在的考生大多出身於高級工坊,這些工坊主營的是建築,涉足建築相關的各個方向,並不僅止於細木類,更不僅限於木工類。

就拿一攢坊舉例子,“攢”是斗拱專用的量詞,一攢就是指的一整套斗拱。

但他們僅僅只做斗拱嗎?

斗拱之外的延伸,樑柱廊枋做不做?屋脊牆垣做不做?

在比較小型的建築上,他們當然需要兼通。就算是大型的、分工更加細緻的項目,他們也需要了解其他項目的詳情,才能更好地配合。

所以,在這樣的大型工坊裡,木工是必不可少的一個科目,必須密集培養後繼人才,每年送出來的考試的考生絕不在少數。

也正因如此,即使縣試和府試通過的人數相當少,走到現在,所有的考生幾乎全部都被他們壟斷。

三級工坊數量這麼多,考生只佔了其中三分之一,剩下的全是一級和二級的。

尤其是一級工坊,只有兩家,參考府試的人數卻足足有七十八人,佔比三分之一還多!

也就是說,本次參與府試的兩百一十六名考生裡,來自於五級工坊的只有——

許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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