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窗前鳥

連天青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接過盒子看清裡面的東西之後就出去了。

許問知道,他接下事情,就一定會認真去做。而他,從不懷疑他師父的實力。

於是,他身邊的呼吸聲只剩下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彷彿自從他到這裡來之後,這個聲音就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從未離開過一樣。

說起來,也有兩個多月沒見了……

“你最近在做什麼?”許問突然問。其實他現在肚子裡有一大堆問題,但最終還只是問了這一個。

“嗯?”連林林輕輕地回答,在他身邊轉來轉去,聽上去是在收拾各種東西。

“出來之前,留在家裡的時候。”許問很自然地問。

“嗯……跟以前一樣啊。幫着整理場裡的東西,做飯給師兄弟們吃,偶爾四處走走,摘些野菜野果回家。就是……球球不在,少了個小搗蛋兒,怪想它的。”連林林說。

不知道爲什麼,她明明說的是球球,許問的耳根子卻莫名有些發熱。

“不想我嗎?”他鬼使神差地說,剛出口就有點後悔。

“想啊,當然想。”連林林自己卻沒什麼感覺,理所當然地說,“先是想你,後來師兄弟們都出去了,就想大家。不過走你一個還好,只覺得怪想的,走了大家就是又想又覺得輕鬆。”

“輕鬆?”許問心裡五味雜陳,有點高興又不那麼高興,跟着問道,“爲什麼?”

“少做好多人的飯啊!你們走了,我就只用管我爹跟我兩個人的飯了!你們這些人不做飯,當然不知道做二十多個人的和做兩個人的有什麼區別!”連林林氣鼓鼓地說,手在許問的耳朵上擰了一下。

她平時也沒少擰過他耳朵,但這時她的手放上來的時候重重的,下手卻輕輕的,只是用手指輕輕拂過,帶着一種異樣的溫柔親密感。

“你跟你爹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套出來的。”許問紅着臉說。

“是嗎!”連林林突然興奮起來了,“是嗎是嗎?我爹從來都不這樣說,他從來都說我笨得很,一點也不像他生出來的!他怎麼這樣嘛。結果還是很像的對吧?”

許問看不見她的面孔,只能在心裡默默勾勒。他突然發現,連林林容貌的每一個細節,眉角、睫毛、脣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幾乎擡筆就能描畫出來。

“臉型很像,都是下頜略削的鵝蛋臉;眼睛也很像,都是杏仁大眼,眼尾上挑。不過師父鼻樑很挺,你是個小塌鼻樑。嘴巴也不太像,師父嘴脣薄薄的,你的很豐厚……”許問輕輕咳了兩聲,撓了撓又紅了一點的耳朵邊,強行轉移話題。

“你對你娘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嗎?也不記得她長什麼樣了?”

連林林曾經生過一場大病,忘了很多事情,對於整個過去都只留下了一些浮光掠影的印象,甚至包括把她生出來的母親。

“完全不記得了。不過你既然這樣說,那我不像我爹的那些部分,應該就像的是我娘吧。不過我覺得我爹不喜歡我娘,不願意提起她。我記得很早的時候我問過爹爹,他說他不知道,興許是死了。我從來沒見過他的表情那麼冷淡。”

連林林的聲音停頓了下來,並不像如何失落,倒是真的有些疑惑。

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笑着對許問說:“哎, 說起來,這還是你第一次問我孃的事哎。”

“是嗎?”許問愣了一下。

“對啊。大家認識這麼久了,你從來不問我家裡的事情,也從來不說自己家的事情。我早先還很傷心,問我爹你是不是沒把我當朋友。我爹說你這叫有分寸,哪像我,天天咋咋乎乎的,有點世界就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連林林氣鼓鼓地說。

“是,是嗎……”許問完全沒想到她曾有過這樣的想法,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連天青說得沒錯,許問的確很注意說話做事的分寸感,很注意不要讓別人感覺不舒服了。

他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做的,好像很早開始,就學着看人家的臉色,注意人家的心情,時時刻刻換位思考,不要冒犯別人。

久而久之,這變成了他根深蒂固的習慣,他行爲的本能。

這樣當然是有好處的。

他以前在那個世界的時候人緣就很好,工作中跟甲方乙方的關係處得尤其好。

班門那些傳統工人,脾性習慣其實都有點跟社會人不太一樣,但許問卻跟他們相處得非常好,以致於後來勞資糾紛,那幫人還要來找他這個小打工的幫忙出頭。

在工作上,或者說在跟陌生人相處的時候,這種分寸感非常重要,是形成良好人際關係的一個重要基礎。

但在生活上,就不一定是這樣了。

這種過度的分寸感,彷彿在許問和其他人之間隔開了一道無形的牆,讓他永遠遊離於他人之外。

他不問別人的私事,也不把自己的私事告訴別人。

他匆匆來,匆匆走,永遠笑臉迎人,永遠不示弱。

“這就是所以爲什麼我沒朋友吧……”許問低聲說。

“啥?”連林林沒聽清楚,問道。

“我爸媽……爹孃從我很小時候開始,就一直不在家。”許問突然說。

“是每天要下地幹活嗎?討生活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連林林很自然地說。

“是的,討生活嘛。他們把我託給鄰居家,鄰居也很忙,沒時間管我,又怕我出事,就把我一個人關在家裡……”說到這裡,許問的話突然停住。

這個世界的許問是有兄弟姐妹的,一大家子,並不像那個世界的他一樣。

他其實已經很久沒想小時候的那些事情了,但現在說起來,仍然有一些畫面是那樣的鮮明。

“窗口有一棵樹,樹上有一個鳥窩,大鳥天天帶食物回來,嘴對嘴地喂小鳥吃。小鳥嘰嘰喳喳,絨毛越來越少,新的羽毛長了出來,會飛了。”

許問輕聲說着。

一隻手輕輕落在他的頭髮上,撫摸了一下,又一下。

纖細而柔軟的手,比一般人的體溫更高一點,暖洋洋的。

連天青拿着一樣東西從外面走進來,剛到門口就皺起了眉。

他向前邁了一步,但很快又收回腳步,在原地站着看了他們一會兒,又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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