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脫罪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得比許問想象中還要快。

張總督顯然對鄧知府已經心存疑惑,劉鬍子說完,他七情不動,立刻安排人順着這條線繼續搜查。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黯淡下來,考生們中午吃的飯早就已經消化了,一個個肚子餓得嘰哩咕嚕響。

現在的事情跟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沒有關係,按理說他們應該可以離開,去等待四天後的放榜,但此時沒一個人動彈,全部都屏息凝神地等在這裡,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許問瞥了岑小衣一眼,在心裡發出一聲感嘆,接着又是微微向下一沉。

這傢伙的演技簡直已經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看上去跟所有考生一樣又緊張又迷惑,還加了少許的憂心——這點情緒非常真實,畢竟衆所周知,鄧知府已經看中了他當準女婿,兩人馬上就要當親戚了。

真的影帝也未必有這演技,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把角色這麼真實地帶到日常生活裡的。但岑小衣敢這樣做,畢竟有所仗倚。

難道單就證據來說,沒有什麼真正能指證他的嗎?

他的準丈人、靠山鄧成生呢?也做不到嗎?

許問心中充滿疑慮,江望楓卻很興奮。他緊緊抓着許問的手,小聲叨叨:“照這樣下去,是不是能順藤摸瓜,把那傢伙一起提溜了?他真是噁心死我了……”

許問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這種人越是努力、越是有本事就越是噁心人。他的底牌太足了,一巴掌拍不死,沒準兒什麼時候又順着杆子爬起來了。

找到正確的路,鄧成生又被困在了這裡,案子查起來飛快。

沒過多久,鄧成生書房裡所有的文件案宗全部被搜了過來,一一進行比對。

在場的考官全部都是經驗極其豐富的老匠人,最擅長從蛛絲馬跡中探查微不足道的相似處,他們一人拿着一張左騰臨摹出來的字條,很快就找到了與之字跡完全一致的那一張。

它出自鄧成生府中蔣師爺的筆下,這位蔣師爺連張總督也見過,是鄧成生最得力的心腹之一。

蔣師爺毫無防備地被提了過來,在總督的威勢之下,轉眼間就把知道的一切交待了個清楚。

靜林寺這夥和尚的存在最早還是他提供的消息,不過他也不知道來龍去脈,只知道知府大人讓他“辦點小事”,收拾一個外地來的小貨。

他給了許問的名字和身份,告訴他這個人到時候會在靜林寺出現。他只是簡單辦個事,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這個師爺說話的時候,看也不看岑小衣一眼,岑小衣的表情也非常平靜,仍然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

難道這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爲什麼去辦這個事的?

不可能吧,一任知府的師爺,會這麼單純?

或者說,鄧成生平時就是這麼一個人,蔣師爺早就見怪不怪了……

蔣師爺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經過全部合盤托出,直接把鄧成生拖了進來。

鄧成生的臉色不斷變化,比白到紅到青,最後一臉麻木地僵坐在椅子上,兩眼發直地看向前方。

這件事若是私下曝出來,或者還有迴旋的餘地,這樣公開處刑,他已經逃無可逃,半生仕途,基本上斷送在這裡了。

下方考生們一開始還挺興奮,他們都很年輕,日子過得很單純,這種事情只出現在話本子裡,什麼時候這樣光明正大地發生在他們眼前過?

不過沒過多久,他們就漸漸覺得不對了。

不該知道的事就不應該多聽多問,鄧知府這麼一個朝廷大官背地裡做的壞事,理應交由正式機構正規處理的。這樣在江南工坊、在兩百多個考生面前把前因後果一一道明,代表了什麼?

總督大人究竟想做什麼?

考生們漸漸的噤若寒蟬,一個個低着頭,恨不得鑽進地裡去,馬上消失在這裡。

“鄧知府,這位小人說的話,你都承認嗎?”

直到這時,張總督還是笑吟吟的,他甚至側轉過身,親切地詢問自己這位屬下。

“承認。”鄧成生也很光棍,一口就應了下來。

“這件事情……是你自己想要去做的嗎?”張總督問。

“算是,也不算是。我整天裡忙得焦頭爛額,哪管得了這麼多事情,有人提了,我就使人去辦了。”鄧成生面無表情,語速很快。

“哦?這個人是誰呢?”張總督眯着眼睛問。

“當然是我那個準愛婿岑小衣了。”鄧成生直直地看向人羣的某個角落,目光冷利,帶着明顯的厭惡與仇恨。

人羣嘩啦一下散開,把岑小衣露了出來。

說起來也可笑,站在他旁邊的不少人幾分鐘前還在拍他馬屁——他雖然沒拿到物首,但第二的名次也不低了,再加上有鄧知府在後面撐腰,擺明了還是很有前途的。

但就這麼短短的一會兒,這些人就把他當成了混在他們中間的一團垃圾,避之唯恐不及。

直到這個時候,岑小衣仍然一臉茫然,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兩個兵丁正走到他面前,伸手要去拿他,他突然掙扎了一下,揚聲道:“等等!”

張總督手一伸,吩咐道:“稍等。”

岑小衣襬明瞭是要辯解,但現在連鄧成生都認了,可以說是鐵證如山,根本沒有他說話的餘地。

鄧成生此時也只是噙着一絲嘲諷的笑意,並不開口,擺出一副“任你隨便去說”的態度。

“你說。”張總督興味盎然地開口。

“我不知道知府大人有什麼誤解,但事情分明不是他說的這個樣子。”岑小衣開口道。

他儀表姿容極佳,三天的考試讓他帶上了一點疲態,但這並沒有折損他的美貌,反而更添加了一抹憔悴的脆弱感。

張總督只是看着他,笑吟吟地問道:“哦?什麼樣子?”

“我有一些話,不知可否當面問一下鄧大人。”岑小衣偏頭看張總督,他這個角度最引人憐惜,他自己也知道。

“鄧大人意下如何?”張總督轉過去問。

“嗯。”鄧成生回答得很輕慢,他仍然掛着那絲嘲諷,這表情明顯讓岑小衣有些不安。

“我知道,大人意欲派人襲殺許問,是爲了我好,我深感恩情,大人縱使有罪,我也理應同罪!”岑小衣朗聲說道,聲音非常清晰。

“臥槽,這小子在以退爲進!太狡猾了!”江望楓憤怒地在許問耳朵旁邊叨叨。

“不過對於鄧大人剛纔的陳詞,我有一些異議。大人只是有心,並沒有下定決心去做,當是蔣師公誤解了大人的意思,擅自動手了。”岑小衣說。

這是要把鄧成生也一起摘出去?

這小子心很大啊!

“鄧大人與蔣師公說話的時候我正在內室,兩人對話我全部耳聞,現可與蔣師公對質,各位看我說得對不對。”

岑小衣侃侃而談,蔣師爺就在旁邊不遠處,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話音一落,蔣師爺立刻出聲,帶點憤憤地道:“你說!”

岑小衣整了整衣衫,上前一步。

他張開嘴,一瞬間發出來的聲音全變了,低沉黯啞,真的跟蔣師爺有幾分相似。

“大人有何吩咐?”

接着他話聲又是一變,轉成了鄧知府的語調。

“最近我有一樁愁事,想來想去不知如何化解。”

“不知小人可否爲大人分愁?”

岑小衣一人分飾兩角,自問自答扮得活靈活現,一時間,一間幽暗書房好像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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