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位都是在曲河路住了幾十年的老街坊,一聽許問的話就樂了。
他們圍着許問問了半天老宅什麼樣,許問沒講後面的四時堂,揀着前院的情況給他們介紹了一下。
老萬園市人對園宅這些事情心裡都有兩把刷子,根據許問的三言兩語就能說得頭頭是道,末了還主動表示認識擅長修老園子的施工隊,回頭介紹去他那裡看看。
許問爽快答應。
既然憶古巷三號是實際存在的地方,那它就能夠爲人所知,爲人所看見。
他也很想知道外人進去能看見的是什麼,有限的區域,還是跟他一樣的全部?
知道他就住附近之後,高攤主對他的態度比之前更親熱了,細心給球球切了肉,還不要收他錢。
許問也沒有太客氣,收下塑料小院裝的肉,沒有繼續去找紫檀板,而是轉了個彎,回去了許宅。
踏進門還是那股陳腐之氣,彷彿時間在這裡完全停滯了下來。這一次許問卻沒有馬上回去後面的四時堂,而是在前院停留下來,細細打量了一下。
這裡相比後面,更“接地氣”一點。
垮了一半的房子,牆壁上爬滿的爬山虎,窗戶上拉出來的晾衣繩,還有上面晃晃悠悠的衣架和破襯衫……
許問之前清點的時候,主要目標都放在了後面,就他當時有限的眼光來看,前院並沒有太多有價值的東西。
但現在看起來,門前的花廳的門牆、檐角、瓦當,殘留下來的這些全部都是嚴整而精妙的江南建築風格,其細緻與優美的程度絕對能夠步入佳作之列。
還是很值得修一修的……
許問圍着看了一圈,回到後院鋪紙磨墨,把流水面的全部手法連寫帶畫謄了一份出來。
流水面就是當時把孫博然師徒驚了一下的那個製作木盒的手法。
其實任何一箇舊木場的徒弟在現場的話都知道,連天青做這個的時候肯定一點炫技的想法也沒有,他單純就是覺得這樣做比較好看,隨手就做出來了。
如果不是孫博然這樣高明到一定程度的老木匠,普通人譬如張總督看見了,也只會覺得這個盒子選材巧妙,不會覺得它是用技巧完成的。
流水面其實是一種特殊的榫卯連接方法,具有很好的裝飾性和防水效果,可以用在很多種不同的地方,適用度非常廣。
這樣的技巧對連天青來說太日常了,隨手就可完成,許問也是看到孫博然他們的表現才知道它不是那麼簡單的。
在班門世界就是獨門技巧,在這個世界也應該不是那麼常見吧……
許問現在畫圖的本事已經相當厲害了,不需要尺矩就能穩定地畫出想要的直線與曲線,想要多長就多長,該直就不會有一絲彎。
但即使如此,他在全部畫完之後,還是拿過尺矩過來比對了一下,確認了每一部分都精確無誤。
技巧是用來增加效率的手段,但最終還是要落實到具體的規則上。
最後,許問完成了這份“教科書”,吹乾墨汁疊好,揣着它走出許宅打了個電話出去。
“駱老,您現在在文傳會的樓裡嗎?”他問道。
“在啊,怎麼?”駱一凡彷彿在忙着什麼,聲音有點沉悶。
“我整理了一個木工技巧出來,準備填到百工集裡,另外還有件事情想問下您。您現在在的話,我就送過去了。”許問說。
“在在在!”駱一凡的嗓門陡然間亮了起來,“拎着這麼好的見面禮上門,沒得說,我一定有問必答!”
許問笑了笑,掛上電話正要出發,突然看了眼天色,路上轉了個彎,去打包了一份粥點外賣。
他之前聽說過駱一凡工作時的狀態,忙起來飯都顧不上吃。這個點了還留在文傳會,想也知道又有什麼事在忙。
許問有點感動,但更多的還是羨慕。
人到了這個年紀,還能有這樣完全投入的事業,本來就是非常令人羨慕的事情。
能以這樣狀態工作到最後,駱一凡也會是很享受的吧。
文傳會小樓離許宅不遠,只隔了兩條街,許問步行沒多久就到了。
這裡還是像上次一樣僻靜安寧,濃綠的樹蔭和整牆的爬山虎,讓人一走進去就感覺到暑意全消,由心至身地清涼了起來。
許問剛剛走到門口就看見了駱一凡,老人竟然守到這裡來迎他了。
駱一凡這個年紀,堪爲榮家座上賓的社會地位,放到電話就到這裡來等着接人,接的是他嗎?
當然不是。
是他手上這份將入百工集的流水面!
一時間,許問心裡滋味莫明,他快步走上去,扶住了駱一凡,說:“您不用急,我照着百工集的樣式把資料做好了,您看一看,能用的話直接入集就行。”
他嘴裡說得客氣,表情卻很自信,一副“不可能不能用”的樣子。
駱一凡樂了,伸手就要去接他手裡的盒子:“行,我來看看。”
許問卻沒馬上給,而是躲閃了一下,把另一隻手上提着的塑料袋遞了過去:“不行,看您這樣子是又沒吃飯吧,先吃了再說。”
駱一凡一愣,接着聞到了袋中飄來的香味,笑了。
文傳會自有一套規矩,吃飯的時候是不能“看貨”的。
所以駱一凡只能一邊喝粥吃菜,一邊眼巴巴地看着許問手裡的那份卷軸,問道:“你之前說有什麼事情想問來着?”
“是這樣的……”許問猶豫了一下,直視着駱一凡,坦然道,“我來萬園市,是因爲我繼承了這裡的一處房產。”
許問從頭說起,他在帝都接到電話,一開始以爲是騙子,後來半信半疑到了萬園市,果然得到了一座殘破的園宅。
許問說着說着,自己也有點恍然。
他繼承許宅是有公證的,拿到了房產證,房產證上也有地址面積等等數據。
許問以前對房產面積這樣的數據不太敏感,現在回想起來,不僅是從大門到前院,甚至連四時堂也包括了進去!
人家眼裡的四時堂,會是什麼樣子的?
許問的聲音頓了一下,接着又如常說了下去,把許宅的情況大致介紹了一下,只是沒提荊承和班門世界這樣的異象。
駱一凡喝着粥聽着,許問說完,他的粥也剛好喝完。
“你這種情況在咱們萬園不算少見。”駱一凡擦擦嘴,“萬園別的不多,就是水多園子多。但園子都是要維護的,維護起來可真得費不少錢,有時候老人捨不得不修,小孩子又沒錢修,就找不到人繼承了。選你繼承這宅子,應該是看中了你的手藝吧,怎麼,你要自己修起來?”
“……差不多吧。”許問到現在也不知道爲什麼許宅會選中他,但駱一凡這一輪猜測,也算是推了個七七八八,於是點頭應是。
“園子也有可修可不修的,憶古巷是吧?以前好像不叫這個名字?我這裡有人做過萬園市園林的統計,我看看有沒有你那個園子的記載。”駱一凡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走進了裡面的檔案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