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做的很多活計都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多人配合的時候需要相互溝通。
所以,他們有一套屬於自己的行話切口,用來簡化交流,其中也包括手勢。
這種行話切口通常跟方言相關,地域性非常強,手勢相對比較通用一點,但也有這方面的性質。
好在這一票工匠不管老的少的,都是江南路出身,許問的手勢方覺明也能輕易地看懂。
正是因爲看懂了,他才感到了震驚。
之前他只是勉強搞懂了勾股定理的意思,把題目做了出來。他不知道匠官們爲什麼要教他們這個。
但許問這幾個手勢,卻讓他瞬間明白了過來,這樣一個簡單的定理,在平常做活的時候其實隨處可見,經常都可以用到啊!
建築也好,傢俱也好,本質都是各種幾何圖形的綜合應用。
它們離不開尺寸,也就離不開運算。
老道的工匠能夠憑經驗、憑一些常用的口訣來算出需要的長短,其實本質就是這樣的定理的運用。
譬如一些夾角部分,由於位置不同,或者尺寸特殊沒辦法用尺子來量的,套用這樣的定理公式一算就算出來了。就算是有些地方可以測量,直接計算也會更簡單明確。
匠官們相當於把成熟工匠們老道的經驗,用一種非常簡明的方式總結出來,教給了他們。
這一條定理, 本身就價值千金!
而許問迅速發現了其中的關鍵,用最貼合他們實際的方式展現了出來,一看就看明白了。
方覺明之前對每晚的“遊戲”認真,其實主要是好強不服輸,想從各個角度贏過江望楓他們。
但現在,許問只用幾個手勢就讓他明白了這些“遊戲”真正的價值所在,他一瞬間更認真了。
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這是極其難得的機會,可能一輩子也碰不到一次!
對許問來說,這其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數學是一切實用科學的基礎,建築和工業製作也不例外。
中國古代數學家和科學家少嗎?
並不少。
他們把科學理論與實踐工作相結合,寫了很多本相關的專著。
但還那句話,古代的兩級分化非常嚴重,少部分精英份子一直走在人類的前列,但廣大人民羣衆連字都不識,根本沒法形成這樣的認知。
許問留意到了,這次前往西漠的年輕工匠裡,除了江望楓和他自己以外,基本上沒有這次院試裡成績出色的,大多都是很有天賦,但出身真的不怎麼好的人。
出身限制他們的文化層次和眼界,也許他們經過調教之後,能變得很有本事擁有很好的未來,但單就現階段來說,他們的確侷限很大。
他們這樣的人,也許不點很難通,但只要有人點撥,點到了位置,讓他們明白也不是難事。
本身他們的實幹經驗都很豐富,缺少的只是理論聯繫實際的習慣而已。
許問這時就是點了一下,用了最簡單、最能讓他們明白的法子。
一瞬間,孫四和陳萬年恍然大悟,臉上的迷茫一掃而空。
“孫四。”
“到!”
“勾爲21,股爲15,玄實幾何?十、九、八、七……”
孫四閉目凝思,倒數到一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
“666。”
孫四回答。他計算速度並不算太快,但語氣非常篤定,對自己的答案沒有絲毫懷疑。
“正確。”
閻匠官表情微妙,先是看了孫四一眼,接着又淡淡地掃了一眼許問。
“陳萬年。”
“到!”
“勾爲18,股爲12,玄實幾何?十、九……”
同樣倒數到一時,陳萬年也回答了:
“468。”
“正確。”
人羣一陣默然,接着是壓抑不住的騷動。
昨天他們還完全不行的,今天怎麼什麼都會了?
他們究竟吃了什麼靈丹妙藥?
“遊戲還未結束,稍安勿躁。”閻匠官淡淡地說,全場勉強安靜了下來。
第十輪也是勾股定理的應用。
第九輪算是試探性質的,勾股數字都比較小,第十輪數字略大一點,難度相應也增加了一些。
這一輪裡,方覺明組被淘汰了一個人,陳萬年也因爲疏忽錯了一位數,被淘汰了出去。
最後方覺明組總分五十九,許問組跟他們一樣也是五十九,算是打了個平手。
兩邊並列第一,各加五分,到現在爲止,方組的小組總成績仍然是超過許組的,但單人分數,方覺明仍然在許問後面。
遊戲到此結束,閻匠官說了幾句話就放他們去休息了,匠官們剛一離開,人羣就哄地一聲,一堆人擠到了孫四和陳萬年的旁邊。
許問先一步溜了出來,跟許三說話。
之前在舊木場的時候許問就教過他們這些東西,許三這幾天的表現不算高調,但非常穩定。
許問有了一個想法,正在跟許三討論。
過了一會兒,江望楓也過來了,站在旁邊認真地聽着。
剛剛說到一半,許問突然覺得旁邊有人,轉頭一看,方覺明正在不遠處徘徊,眼睛瞅着他們這邊,好像想過來說什麼,但又有點猶豫。
江望楓的表情馬上就變得有點不太好看了,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兩人從一開始就不對盤,互相看對方不順眼。
許問拍了拍江望楓的肩膀,看向方覺明,問道:“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方覺明猶豫了一會兒,走了過來,面對他們三人。
又是一陣沉默,江望楓忍不住說:“挺晚的了,明天還要趕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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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輸了!”方覺明突然擡頭,看着許問,非常認真地說。
江望楓瞬間閉嘴,驚訝地看方覺明,好像第一次見這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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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組成績的話,你們還在我們上面的。單人成績也就差一分,現在纔剛上路,要一個月才能到西漠呢。”許問冷靜地說。
“分數不重要,我的確輸了。”方覺明已經開了口,後面就說得很順暢了,“不是你提醒,我根本想不到勾股玄實有什麼用。境界不同,我從一開始就輸了。”
他語速很快,表情有點不甘心,又有點舒暢。說完之後,他轉身就走,完全不給許問他們追問的機會,轉眼間,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羣中。
許問三人看着他離開,江望楓突然說:“孃的,輸了。”
他咬着牙,有點恨恨的,也沒解釋自己怎麼輸了輸在哪裡了。
許問突然笑了,又拍了拍江望楓的肩膀。
“言小兄弟。”一個聲音突然從三人背後傳來,叫着許問的化名,很客氣。
許問回頭,看見閻匠官微微笑着,手裡握着一個小木盒,盒子看上去似乎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