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蔣東辰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實說,他問出那句話的時候,態度是有點輕慢,但其實也有幾分認真。
言十四剛纔那番話平平常常,但的確說到了他的心裡去。
就像他說的一樣,鋪作這東西,對他們來說其實很尋常,祈水殿這個又是相對比較常見的一種,他早就已經看慣了。
但在言十四說完話的那一瞬間,這些比較常見的東西在他眼裡彷彿煥發出了新的光彩,他也開始跟着他的話,琢磨起了背後的一些東西。
它爲什麼要設計成這個樣子?
它的各個部分是怎麼支撐的?
當初老祖宗是怎麼想出這麼奇妙的設計方法的?
所以他問出了那句話,內心深處很想聽聽許問是怎麼說的,他會有什麼比較獨特的見解。
結果言十四開口就說他不知道!理直氣壯,好像他不知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人該爲這個感到奇怪。
“我之前學的是細木,徒工試考的也是這個,大木方面的東西只涉足了少許,還沒有正式開始學。”許問解釋。
“哦……”他這樣一說,蔣東辰他們就明白了。
細木指的是門窗傢俱這些比較細小精巧的木工活,跟屋宇樑柱斗拱這樣的大木類活計不是一個範疇的。
只學了細木的話,不懂大木非常正常。
“你學了幾年細木?學完學精了嗎?徒工三試考過了嗎?這兩個可不是一個東西,要兼顧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蔣東辰問。
“學了三年,考過了,知道很難,我會努力的。”許問一一回答,態度非常沉穩。
“學完了啊,那還不錯……什麼?才三年就學完了?還考完了徒工試?三輪都考完了?”蔣東辰不可置信地問。
“考完了。”許問平常地說。
他們這些皇家工匠都是出師多年的資深人士,看似離學徒時代非常遙遠,但其實對這個新出來的徒工試和百工試都非常關心。
在這方面,他們的眼界遠不是那些民間工匠能比的。
他們非常清楚這兩項考試代表着什麼,也非常清楚其中難度。
三年三試,相當於每年必定在該縣該府該路的前三十位,前兩試還好說,最後一試,當真是非常非常難的。
能這麼快過關,不是大有天賦,就是大有背景,通常還得是兩個一起兼具。
“果然不愧是月齡隊的,凡入選者必有高妙之處。”狄林笑了一聲。
“月齡隊?那是什麼?”許問不解地問。
“你不知道?”狄林也有點驚訝,“月齡隊就是你們這支隊伍的名字,估計是因爲還沒有正式確定,所以沒跟你們說。回頭你們就知道了。”
“特地組的一支隊?幹什麼的?他們不是去西漠服役的嗎?”
“月齡,這名字怎麼這麼娘?”
“我都沒聽說過,你是怎麼知道的?”
許問還沒開口,蔣東辰等人已經七嘴八舌地問了一堆問題出來。許問有點意外,狄林說的也是他一直在猜測的事情,皇家工匠會知道並不奇怪,但其他人怎麼也像是第一次聽說似的?
“我也是偶爾聽說的。”周圍沒什麼人,但狄林還是壓低了聲音。
“聽說這事是荊大人出面主持的,就是爲了三年後的那件事情。其實石大人的意思是由他領頭在京營府調批人過去,但荊大人的意思是建一支新隊伍。爲這事吵了很久,但是你們知道荊大人後面是誰,不知道怎麼回事魯大人和咱們秦師態度又有點模糊。左左右右下來,最後還是現在這樣了。”
狄林的口齒很清晰,表達能力不弱,但許問還是聽得一頭霧水。裡面牽扯到的人實在太多了,除了“秦師”他一個也不認識。最關鍵的是,三年後的事情是什麼?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因這個而起的……
“三年後有什麼事?”他忍不住問了這個他最關心的。
跟他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蔣東辰的:“荊大人背後的人,難道是貴……”
接下來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他就被狄林捂住了嘴。
許問只聽見了一個字,心想:“桂?桂什麼?”
“這事我就跟你們說了,你們聽聽就完了,別到處瞎嚷嚷!”狄林壓低聲音警告,轉過頭來又恐嚇許問,“這事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本來也不是你該知道的,回頭沒了性命,可不要怨人!”
關乎性命嗎?看來涉及到的層面的確相當高了。
щшш ●t tkan ●¢O 許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我不會亂說的。”
“幹活幹活!別耽誤時間了!”狄林吆喝了一聲,強行收回話題,“三年通過徒工三試,你是很有本事,但也不要得意!大木論及精細複雜之處,要學的東西比細木多多了,別隻管把事情扔給別人,自己偷懶!”
他把許問到這裡來“參觀”當成是偷懶了,許問也不解釋,只認真地應了聲是,但也沒說聽話去找自己的隊伍,還是繼續在原地徘徊,用眼睛一寸寸丈量這座祈水殿的每一個角落。
狄林冷淡地移開目光,覺得剛纔跟他說那麼多話簡直是浪費時間。
這是狄林他們京一組的第二個任務,目標是測繪祈水殿的正面全圖。
祈水殿是龍神廟的偏殿,形制與後者基本一致,但在各種規格上都次了一等。
京營府這批人個個都能獨擋一面,因此他們都是各負責自己的一塊,最後再把數據彙總到狄林這裡,由他進行最後的整合工作。
同時,他們在工作中也會有一些相互交叉的部分,譬如量到了一些別人負責的數據什麼的,他們會很大聲地報給別人,避免重複工作。
在這個過程裡,許問就一直徐徐觀看着一切,目光偶爾在他們幾個人身上掠過。
狄林還是注意到了許問,忍不住多想。
他究竟是在幹什麼?
看着也不像是完全的沒有目的的,他其實是在……偷師嗎?
但他這樣隨隨便便地看點皮毛,又能學到什麼東西?
這時,蔣東辰正爬在腳手架上,量從牆壁到第一根順栿之間的距離,牆面附近同時也是韓猛負責的部分。
“牆面至一栿,六尺八寸。”蔣東辰大聲報道。
他的聲音很大,許問不可避免地聽見了,他往那邊看了一眼,目光突然定住。
“嗯?不是六尺七嗎?”他疑惑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