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 要學嗎

許問跟着陳若華一起回到了她的辦公室。

是一個集體辦公室,七八個人坐在一起,陳若華只佔了個角落。

留意到許問打量的眼神,她笑着說:“我大部分時候不在這裡辦公,只算是在這裡掛了名頭吧。”

許問在角落的沙發上坐下,陳若華去旁邊泡了茶來,許問很不好意思地站起來雙手接過。

他低頭一看茶杯,就微微一愕,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將茶盞送到脣邊,輕輕啜飲了一口,然後眼睛一亮,讚道:“好茶!”

“你喝得出來?”她說完就覺得不妥,微微擡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沒有冒犯之意,只是像你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喝茶的不少,但很少有品得出茶水好壞的。”

許問當然不會介意,而且她這一笑,那種熟悉的感覺更明顯了。

他眯了眯眼睛,低下頭去。

是真的有點像……換了其他情況,他也許會問問兩人是不是真的有聯繫吧?但現在,很明顯這的確只是湊巧。那個世界就算有一些東西延續到了今天,那也不可能是連林林這個人。

“沒什麼,我還認得出這個茶盞,建窯鷓鴣斑黑釉。如果我沒有看錯,應該是宋代文物。”許問又緩緩飲了一口茶,品味着從舌中一直沁到舌根的清香,同時欣賞着茶水飄蕩的茶具,肯定地道。

陳若華眉毛一揚,柔美的面孔頓時顯出幾分英氣,明顯對許問更感興趣了。

建窯黑釉最近比較流行,許問能認出來不奇怪。但黑釉最常見的是兔毫盞,很多人對着黑釉就叫兔毫,能一口叫住鷓鴣斑的真不多見。而能在鷓鴣斑的基礎上,進一步斷代到宋朝的,那就更稀罕了。

這證明,許問在這方面的確是有所瞭解的。

“果然家學淵源,我還以爲,你只懂古建築。”陳若華輕笑着說。

“懂還差得遠。我在古建築方面只知一些皮毛,之前學的是木工,還是細木。”許問誠實地說。

陳若華當然知道細木和大木的區別,細木是小器,基本上跟大型建築無關。她看向筆記本上畫着的圖形,微笑道:“那得說你自學得不錯。”

“纔剛開始學,不瞭解的地方太多了。”許問說得真心實意,立刻繼續請教,“陳教授剛纔說這個無樑殿有個大缺陷,是在哪裡?”

他攤開筆記本,皺着眉頭看上面的圖形。

在建築方面,他的確只是一個初學者,但這個無樑殿的基礎是羅大給他的古圖紙,之後許問和文傳會以及班門兩邊的塊這有一起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了優化。也就是說,這並不是他一個人完成的。

現在圖紙即將成形,許問結合今天在講座上聽到的內容也想不出來有什麼問題,陳若華說的究竟是什麼?

說到這個,陳若華笑容消失,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她放下茶盞,從旁邊桌上取下紙筆,開始一言不發地畫圖。

她先是兩三筆勾了個圖形出來——許問一眼看出來,正是筆記本上無樑殿全圖的草稿。

雖然只是個草圖,但構形準備,比例抓得極準,只這一手,就顯出了非常強大的功底。

畫完草圖,陳若華開始在上面添加一些其他的線條、箭頭和字母。

許問剛剛纔聽完她的課,很清楚這些符號的意思,正是建築各部分受力與施力的指示符號,這也是整個建築的受力示意圖。

許問有些疑惑地擡頭看了她一眼。

這些他當然知道,老實說,他剛纔也就是用這種思路來推導出其中殘缺的部分的。

那陳若華說的問題究竟在哪裡?

陳若華畫了一會兒,換了一支藍筆,開始在上面添加更加細小的線條,同時在旁邊列出了一些公式。

許問頓時專注起來。

這是更細微一些的判斷,利用公式計算出來的數據,這座無樑殿可以進一步進行調整,變得更加穩固。

最關鍵的是,這些公式本身,就代表着相關的理論,是剛纔陳若華在課堂上沒有進行深入,但是的確是許問當前最急需知道的東西。

最後,陳若華又換了一支筆,這次是支紅筆。

老實說,一看見這支筆,許問心裡就有了一些不祥的預感。

陳若華依然沒有擡頭,沒有說話,她提起筆,在那張簡圖的某處劃下了一個箭頭。

許問瞬間睜大了眼睛。

“這怎麼會?”他忍不住問道,“怎麼會從這個地方施力?”

“怎麼不會?”陳若華反問。她擡起穿了高跟鞋的腳,輕輕踩了踩腳下的地面。

剎那間,許問恍然大悟。

陳若華說得當然沒錯,這座無樑殿的確是有可能從下方受力的。

譬如一次地殼的運動、一場地震……

建築的防震指數,當然要考慮到!

“其實國內很多古建築是有考慮到防震措施的,你這個無樑殿也不是沒有相關的思路。譬如他這個高寬比,其實是經過了控制的,有一定的防震性能。不過咱們的老東西,經常有一個毛病,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還是拿這個無樑殿來打比方,最早設計它的人也許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設計這樣的高寬比,就是按更早的慣例,師父這樣教了,就這樣做了。他並沒有防震的意識,所以做得還遠不夠。”

陳若華一般畫出更詳細的指示線,一邊說道。

許問看着她的動作,回憶着連天青教他的方式,緩緩點頭。

其實中國古代有很多東西都已經研究到了非常深入而細緻的地方。譬如算術、譬如建築、譬如天文學,等等等等。

由此,它們衍生出了無數的瑰寶,航海、建築、機械、橋樑等等,都呈現出了極其先進的技術,許多還延續到了今天,一直綻放着奪目的光彩。

但是,在擁有如此先進技術的情況下,近代科學卻一直沒能萌芽,以致於到了一個時期,開始了一段非常艱難的追趕的道路。

究其原因,其實也跟陳若華現在說的比較類似,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這麼漫長的歷史,這麼智慧的種族,累積起來的成果是驚人的。但由於經驗主義的泛濫,技術或傳承或失傳,卻始終沒有整理成體系,形成科學化的思路。

“其實我建議你如果有空,可以到學校來旁聽一些課程,畢竟有老師講和自學還是不一樣的。實在沒空,也可以自己買一些教材,好好研讀一下。回頭我留個電話,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來問我。”陳若華誠懇地說。

許問沉吟片刻,擡頭問道:“陳教授有什麼課程可以推薦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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