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逢春。”
雷捕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了黃匠官幾個問題,就轉過去跟兄弟們說話,不再理他了。
這感覺就是他那葫蘆酒就配問這麼多問題,多的一個也沒有。
黃匠官自己心裡也有數,這時就站了起來,回到許問身邊,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黃大人知道這個地方?”許問問道。
“當然,我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這地方還挺出名的。”黃匠官嘆了口氣,說。
許問一聽就知道,一定出的不是什麼好名。
逢春離綠林不算太遠,大概八九十里地距離。它的名字聽上去跟綠林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但遠沒有這麼優越。
一百多年前,據說逢春地底也有地熱,跟綠林是一脈的。 但不知什麼時候,地熱枯竭,逢春立刻成爲了被拋棄的地方。
首先,有地熱的地方跟沒有的地方,蓋房子的方式肯定是不一樣的。前者注意散熱,後者要注意保暖。
然後,生存以及維持生活等各種方面,兩者之間的差異也非常大。
逢春地熱枯竭,整個城市就像從天堂跌入了地獄,每到冬天都會凍死餓死很多人,是這一帶出了名的窮地方苦地方。
說到是逢春,黃匠官也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無非就是窮人過不下去了開始暴動。上次他來的時候就聽說了這樣的風頭,看來今年是成真了。
“朝廷不管嗎?”許問這話問得有點天真,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管是管了,但逢春也真是有點遭鬼。前兩年匠役大隊過來西漠,一個大活就是給逢春蓋房子。蓋了幾個月,大半人都住進去了,結果好傢伙,十年不遇的雪災來了!”黃匠官嘆了口氣,表情沉重。
“你是江南人,不知道西漠這種地方雪災有多嚇人。幾尺厚的雪壓在房子上,剛蓋好的房子就被壓塌了。那一年冬天,逢春比往年還慘,開春時一共死了三百八十二人,朝廷震動,又派了人來。這次未逢匠役,是特事特指。但還在路上,那隊人就遇到了沙暴,連同嚮導一起,一個也沒活下來。那之後再遇到逢春的事,朝廷就有點含糊了。其實不是朝廷含糊,是辦事的人含糊。畢竟這地方……太邪門了。”
許問聽着也無語了。
地熱枯竭、巨大雪災、沙塵暴。
好像全天下的不幸都集中到了這個城市一樣。
但比不幸更可怕的是看不見希望的未來,連續遇到這種事情,逢春人自己也絕望了吧……
“不過朝廷對逢春還是有憐憫之心的。先前那個陳捕頭脾氣有點暴戾,當是做了什麼事情被擼了。雷捕頭貌相兇惡,心腸倒軟,所以受了這許多傷。”黃匠官講完逢春的事情,自己心裡彷彿也有就不安,喃喃自語地道。
這時兩人已經離開了城牆旁邊,再次回到隊伍裡。
這次許問的感覺更明顯了,城牆旁邊的確比這邊暖和多了。
就這麼幾步距離……這溫度是怎麼保持的?
手續辦完,西漠隊的開始排隊進城。
綠林鎮每年都要接受匠役,有了固定的規程,辦完手續之後一個接一接,流程走得非常快。
沒過多久,三百人就全部驗完了路引,被放進了城門。
“綠林一共裡外兩城,我們住在外城墨明區。西漠風俗與其他地方大有不同,住定之後不要亂走,免得惹事。”黃匠官叮囑隊員的工匠,又讓每個小組自我約束。
剛上路的時候匠官們對他們表現得很嚴厲,但走到現在,黃匠官簡直跟黃媽媽一樣。
許問不知道其他匠役隊伍有沒有這樣的自由度,按照他以前見過的情況,應該是沒有的。
西漠隊各人完全被周圍的景色迷住了,一個個只顧得上左顧右盼,嘴裡唯唯應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
綠林城外看上去就很奇特了,但哪比得上城內。
西漠隊這些人從江南千里迢迢地走過來,也不算沒見識,但還是被這濃濃的異域風情驚呆了。
而進城之後,許問也明白城內的熱度爲什麼收得這麼好了。
綠林鎮不知道是先天如此還是後天挖掘,整個兒是陷下去的,城市比地表大約低了五米,將近兩層樓的高度。
於是,這一帶就像是一個天然的碗,綠林鎮就在碗底。
所以,它的地熱相當於是被天然收束起來的,在鎮底沉積,城裡比城外還要熱得多。
綠林鎮的“碗邊”相當於是山壁,上面全部建了窯洞,兩層,上面一層在外面,下面一層有一半隱在地底。
剛纔黃匠官說的外城,其實就是邊緣部分的這一圈窯洞。
城牆建在窯洞上面,頂端距離內城地面近三丈,看上去極爲高大。西漠隊的人被帶着沿牆根走,不自覺地感覺到了渺小。
“好高。”江望楓看着上方,嘴巴張得大大的。
“好熱。”他旁邊就是田極豐,一邊哼唧一邊脫衣服。
“剛叫你脫你還不樂意,現在知道厲害了吧!”江望楓早就脫得只剩一層單衣了,這時毫不留情地嘲笑田極豐。
“他沒穿過這麼新的厚棉衣,穿上就捨不得脫!”孫四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真面目。
一羣人哈哈大笑,江望楓一轉眼,看見樹上一朵鮮紅的大花,從碧綠的葉片中伸展出來,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花上還有一些細碎的水珠,鑽石一樣反射着點點星芒。他連忙跑過去伸手,手指觸到花瓣表面,又戀戀不捨地縮了回來。
“捨不得摘……”他回到人羣,還在回頭看那朵花。
“真美。”旁邊的人也跟着點頭讚美。
他們說的不僅是這朵花,也是周圍這片的環境。
外城雖然是窯洞,但是並不枯燥,這裡的植物非常繁茂,枝葉花朵向着窯洞門上牆上伸展,下面的木門雕刻着或複雜或簡潔的花紋,異域風情十足。
綠林鎮,真是個好地方。
此時,林謝也正看着那朵花。
美麗的鮮花他見過不少了,比這更美的也有。但他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風景,這朵花在他心裡也具備了不同尋常的意義。
他微微一笑,轉過頭,正好看見許問。
許問同樣在看這朵花,但他的表情卻不是欣賞的,而是眉頭微皺,彷彿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
能讓許問露出這樣的表情,那可不是小事。
“怎麼了?”他低聲問。
“剛聽說了一件事情。”許問也不隱瞞,把聽來的逢春城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
“這也太慘了吧?”蔣東辰離他們比較近,聽完後,忍不住咂了下嘴。
林謝的表情沉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道:“這地方我也聽說過,天不佑人,當真是毫無辦法。”
天不佑人……無疑林謝的說法代表了一些人的意思,他們就是這樣想的嗎?
許問心中有點堵,這時沒人留意到,徐西懷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他看着一邊,臉色十分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