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說的當然不是一個真正的城市,而是一個城市沙盤,對工匠們來說,就是所謂的燙樣,也就是等比例縮小 的城市模型。
這樣一個模型包括行宮與外圍城市,足以把他們所有的想法囊括在內。
主審那邊要的是一件作品,燙樣當然也包括在內。
但是五天時間是一個很大的限制,五天完成一座行宮的燙樣,時間也許勉強能夠,但是一整個城市的……連駝子也有些猶豫。
不過許問已經決定了,那這就是他們的目標。
所以接下來他們要做的是,確定這座城市是什麼樣的,把相關的圖紙畫下來。
許問給每人發了一塊木板和一支筆,要他們描繪自己想象中的居住環境。
不會寫字,那就用畫的。
然後,許問拿出一張更大的紙,開始列舉一些數據。
他之前曾經向徐二郎打聽過逢春城的一些相關情況,查先生來之前,又向他問了更多。
查先生果然是個學問人,擅於收集統計信息,逢春有多少人、多少地,他都熟記在心,也毫無保留地告訴給了許問。
也許是被許問當日在綠林鎮城外的表現給震住了,又或許是一些心照不宣的原因,他甚至沒有問許問拿這些數據要幹什麼。
拿到這些數據之後,許問就一直在琢磨這些事情,甚至在另一個世界,他還看了一些相關的文章書籍,聽了一些相關的課程,來給自己的知識進行儲備。
現在,是這些知識進行應用的時候了。
城市規劃是一門學科,但世界上的大部分城市都是在沒有規劃的情況下自然發展起來的。
大部分情況下,城市都是若干個單體建築或者建築羣在某一地區的堆積,堆積多了,就變成城市。
譬如來說,朝廷準備在西漠擇一地建立行宮。
這處行宮建起來之後, 自然會有人附居於此。
皇帝也好,外國使節也好,肯定都不會在行宮常住。但就算沒人住,這裡也得有人管啊。
行宮的管理者、裡面的僕人或者侍女少量的住在行宮裡,大部分都只能住在外面的居住區。
他們在此成家立業,居住區就不斷向外擴散,逐漸變大。
當一個居住區形成之後,自然會有其他人來此居住,於是城市漸漸形成。
這樣建立起來的城市通常都是無序的,很多管理以及附屬設施只能後期來做。
所以這個時代的城市經常污水滿地、就是前期下水道工程沒有做好的緣故。
類似這樣的情況還有很多,也許皇帝或者大官目所能及之處要好一點,但再外面一點的地方呢?
沒有城市是完美的,但這個時代的城市,離完美的距離實在太遙遠了,很多時候甚至連基礎的要求也達不到。
換個角度來想的話,建立在這樣一個環境裡的行宮,是符合要求的嗎?
勿用宮不僅僅只是一座宮殿,還是要展示給外國使節看的大周國的縮影。
一個污水漫地、交通堵塞、四周瀰漫着糞便臭氣的環境,就是大周皇帝想展示的嗎?
顯示不是。
所以一座宮殿根本不足以滿足上面的要求,必須是一座城市。
既然要建一座城,何不建於逢春,何不改變這些人的悲慘命運?
當許問想通這一切的時候,就已經做下了決定。
大部分城市原本無序,但在最初形成的時候,是依照一個基本的起點逐步發展而來的。
這個起點有可能是一條線,有可能是一個方塊,也有可能是一個圓形。
京城的起點是紫禁城,是一個典型的方塊形狀,而逢春,依山而建,是一座半圓形的城市。
逢春城位於天雲山腳下,地質條件不錯,氣候條件不佳。
在這裡建城的好處是可利用的土地面積和條件都不錯,壞處是寒冷多風,需要防凍防風。
再者,根據鄉志看來,天雲山一帶雨水不多,但每年會有持續一個月的集中降雨時間。所以疏通防水也要列入考慮範圍內。
許問親自去過天雲山,對那裡的情況有一定的瞭解。
天雲山相對貧瘠,山上植被比較少,但山勢崎嶇,奇石疊嶂,山形在西漠一代相當特殊。
當初吳可銘畫的那幅天雲石居能夠出名,除了石壁居本身奇特綺麗以外,也有天雲山本身的不少功勞。
也就是說,這裡用來賞景其實是相當不錯的。
逢春新城肯定還是要以行宮爲中心,城市作爲周邊附屬。
行宮的特性是度假賞景,城市建築的重點是舒適宜居,將兩者結合起來……
許問的腦海中漸漸有了一些概念,開始在那張白紙上畫圖,列出他對整座城市的框架式規劃。
而此時,其他人也安安靜靜的,只能聽見炭筆在木板上刷刷刷掠過的聲音。
他們正在畫自己想象中的家。
誰對自己住的地方會沒點想法?
幾十年生活裡,想要自己的家變成什麼樣子,哪裡不滿想要改變,這些東西都堆在心裡,亟待抒發出來。
許問給了他們一個機會,他們就開始暢想,畫在了木板上。
這些有的是下水、交通、購物等現代城市規劃裡本來就列進去的東西,有些是更加個人的體驗,甚至有一些奇思妙想,非常天馬行空的東西。
許問勾勒完城市框架,他們也基本上完成了,紛紛把自己的木板交了上來。
“瞎想的,看看就行。”駱葦有點不好意思地摸頭。
“我也寫了一份,你能一起看看嗎?”他們在畫的時候,黃無憂在旁邊閒着,也拿了塊木板,湊起了熱鬧。
“當然,人多力量大,想法越多越好。”許問笑着接過。
他開始一塊塊瀏覽那些木板,開始思考與總結,嘗試着把它們加入整體的城市規劃裡。
人的感覺都是相通的,這些裡面的大部分東西都是從古至今,人民樸素的生活願望,本來就在設計裡,但也有一些是工匠們非常個人而且浪漫的想象,屬於審美方面的。
當然,這些工匠全是來自南粵,南粵屬於亞熱帶,氣候、植被、生活環境很多都跟西漠不太一樣,他們的想法只能作爲參考,沒辦法全部採用。
他在做這些工作的時候,南粵八隊的工匠們全部圍在旁邊看着他做,許問索性就一邊加加減減地往裡添加,一邊跟他們解釋。
“這個提得很好,房屋採光和通風都很重要,可以通過房屋設計和排列來實現。”許問用筆在木板的一角打了個勾,放到左邊。
“把房屋層數建高,讓更多人住得寬敞一點?”這條是駱葦提的。
許問還沒有說話,旁邊一個年長的工匠就搖頭了。
“你是不是傻?住高了哪有住院子舒服?房子建高了,空間小,窗子也建不大,採光通風都差,住得太難受了。”
“哪來的院子?就一個草屋,幾代人擠一起,轉個身都要碰到人,哪裡舒服了?”駱葦反駁。
“就不能想想辦法嗎?”這句話他不單是對許問說的,也是對身邊所有的工匠說的。
高層當然沒有別墅舒服,但現代高層也遠非這時代的塔樓可比。
當然,現代高層所用的各種建築材料也不是這個時代能做到的,但是……
許問在駱葦的這塊板子上也劃了個勾,把它放到一邊。
駱葦的眼睛頓時亮了。
這規劃就像一個願望遊戲,收集大家對住宅的願望,將其整合,然後融入到整個城市裡。
漸漸的,行宮彷彿都退居其後了,所有人把自己關於家的夢想說了出來,融合了進去。雖然目前只是還未成形的圖紙,但說着說着,他們好像已經住進去了一樣。
而等到許問開始一邊往上填充更多的東西,一邊講解其中用途以及能達到的效果時,這些人更是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彷彿陷入了一個絕頂的美夢一樣。
圖紙漸漸成形,旁邊一個聲音道:“我又開始嫉妒那些逢春人了。”
聲音不知從何而來,彷彿是從所有人心底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