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從頭開始過,那就是從頭開始過。
臘八完了是小年,小年在南北有不同的日子,有的是臘月二十三,有的是臘月二十四,但不管哪一天,要做的事都是一樣的, 就是掃塵祭竈。
掃塵就是字面的意義,大掃除。
打掃環境、拆洗被褥、清洗器具、灑掃庭院、撣拂蛛網、疏渠浚溝,非常全面。
щшш¤ Tтkд n¤ C〇
在這裡,塵又有“陳”的意思,取的主要是除舊迎新的含義。
正常情況下,這項工作就夠普通人家做一天的,連林林提前就完成了,這時帶着許問象徵性地用雞毛撣子到處撣了撣灰。
許問一本正經地跟着她做,發現她之前打掃得真的非常徹底,連香爐底部、窗櫺縫隙這種特別容易髒的地方都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顯然,雖然只是臨時住的一個地方,但她也像家一樣認真經營着。
許問心中一動,轉頭去看她。
雖然家裡很乾淨,但連林林還在很仔細地檢查,探頭去看架子後面。她伸長着脖子,頭髮半垂,在細白的頸邊飄飄蕩蕩。
許問鬼使神差,用手上的撣子去掃了一下她的脖子。
一瞬間,連林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捂着自己的脖子叫:“你幹什麼!”
“呃,順便掃掃灰。”許問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幹,連忙收回撣子,擡頭看天。
“我把灰弄到脖子上了?”連林林震驚,連忙去找鏡子,沒一會兒聲音傳過來,“沒啊,是乾淨的啊。”
“那肯定是被我撣掉了。”許問揚聲說。
“你胡說!肯定是在騙我!”連林林嚷嚷。
“沒騙你,就是被我撣掉了。”
“你就是騙人!”
兩人吵了半天,連天青走進來聽見了,皺眉道:“這有什麼好吵的,就算有灰,洗洗不就行了?”
連林林鼓着臉不說話了,許問摸摸臉,也覺得剛纔這吵的非常無聊。
不過他是真的有點心虛。
剛纔連林林的脖子上的確沒有灰,是他莫明覺得,那優雅的曲線,感覺有點像個形狀優美的花瓶,下意識就動手了……
直到現在,他的腦海中都殘留着那一瞬間的印象,真的非常美,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撫摸。
說好了不要亂來的!
許問突然回神,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跟連林林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可能在一起。既然不可能,那就一開始就不要伸手!
“什麼聲音?又有蚊子了?”連林林聽見聲音,連忙跑過來問,馬上就忘了剛纔還在跟許問吵沒營養的架。
“沒事,接下來是祭竈是吧,要怎麼做?”許問搶先問道。
“刷竈臺貼竈君。竈臺我已經刷好啦,我們直接去送竈君迎竈君吧。”連林林高興地說。
這時,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是許三他們回來了。
一起回來的還有吳可銘,許問這才知道,這段時間,吳可銘也是一直住在這裡的。
連林林不知道自己小時候被他抱過,只知道他是阿爹的老朋友,多年不見,最近才得已重逢。
人一多,院子裡立刻熱鬧起來,東方磊跟他又是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這時候恭恭敬敬過來,磕頭叫師父。
許問一個沒提防被他跪在了地上,連忙把他扶起來,笑着說:“這還沒算正式過年呢,就給我拜年了,我是不是現在就得給你壓歲錢了?”
東方磊聽完眨了眨眼睛,難得調皮地笑了起來:“師父有賜,徒兒不敢辭。”
許問愣住了。
東方磊拜他爲師的時候,是完全不識字的。後來到了舊木場,跟着舊木場的師兄弟們學了一段時間,但時間很短,只是初識千字文而已。
一段時間不見,他竟然能說出這麼文縐縐的話了?
許問認真誇獎,東方磊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做工之餘,羅師兄一直教我。說這個很重要。”
許問擡頭,看向羅梢。
“也是湊巧,我跟小東方分在一個地方,不然,恐怕還沒這麼方便。”羅梢走過來,笑着摸了摸東方磊的腦袋,“小東方很用功的,有時候做完活,他累得眼皮子都要沾上來了,還過來問我師伯我們今天學什麼。就是我年紀輕輕的,天天被他師伯師伯地叫着,感覺自己老了不止一截!”
“說了叫我梢哥就可以了,老不聽!”羅梢用力揉了一把他的腦袋,看得出來,這一段時間,他倆關係好了不少。
“你們在那邊怎麼樣,有人欺負你們嗎?”許問突然問。
“那你要看什麼叫欺負了。”羅梢實話實說,“打罵沒有,剋扣沒有,但給工頭端茶倒水、按腰捶背,這些都是我們的活。我們這樣,隔壁營的很羨慕,我經常看見他們工頭對着他們一巴掌就下去了,臉都打腫。就這樣還要繼續幹活,少出一分力都不行。”
“隔壁營活也比我們多,去隔壁的話,我撐着眼皮子也學不了東西。”東方磊也開口了,最關心的還是這件事。
許問慢慢地“嗯”了一聲,擡頭問道:“他們過年有假期嗎?準備去哪裡?”
“你說誰,隔壁營的?”羅梢撓撓頭,“這個我倒真沒打聽,我們工頭是本地人,急着回家,直接給我們放了,就讓我們按時回去。隔壁營的我沒注意。不過聽說,他們工頭沒在這裡安家……”
“你還能聯繫上他們嗎?去打聽一下,然後回頭抽個空,我想找他們聊聊。”許問想了一會兒,對羅梢說。
“行,交給我。”羅梢乾脆答應。
“你們還要聊多久?請竈君啦!”連林林站在廚房跟前,嘟着嘴看他們。
“來了來了!”幾個師兄弟一起笑了起來,迎了過去。
請竈君之前,連林林給剛回來的師兄弟們也盛了臘八粥,一個人一碗。
喝完粥,他們一起揭下舊的竈君畫像,把新的重新貼上去,在像前供奉瓜果紙馬。
紙馬是羅梢現做的,他非常擅長紙紮,手指翻飛間,一匹披着五彩錦的白馬就出現了。馬上還有一個扎着彩旗、戴着官帽的小人,依稀是竈神模樣。
接下來,吃豆渣、接玉皇、燒田財、趕亂歲……
連林林帶着他們,一個流程接一個流程地做着,要把往年持續旬許的新年濃縮在短短的一天內完成。
師兄弟們一開始還有些玩笑的意味,但漸漸的,他們越來越認真,連林林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從江南遠道而來,身處西漠,他們卻像是回到了舊木場一樣,整個心神都寧定了下來。唯一遺憾的是,現在在場的師兄弟一共只有五個,遠沒有以前那麼熱鬧。
不過他們的心情很平和,雖然那些人在江南,他們在西漠,但只要回去就能見面,一時的分離也不算什麼。
許問這是第三年在班門世界,也是第三次過這樣的年。
不知爲何,這一次,他感覺到了一些與往年的不同。
他擡起頭,看着滿臉笑容正跟連林林說話的師兄弟,透過他們看向院子裡,正在一邊說話、一邊寫着春聯的師父和吳可銘,再看向院外青青探頭的芭蕉樹,與樹頂碧藍的天空。
他深吸一口氣,一種實在感墜住他的心,讓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一些什麼。
從現代到班門世界,從江南到西漠,我還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