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天青第一眼看見前方冰內這兩個字的時候,表情就變了。
他整個人呆若木雞般站在原地,眼神愣愣的,這一刻,他的眼裡除了這兩個字,彷彿什麼都已經不復存在。
片刻後,他向前走去,才走了兩步就險些撞上一個人。
他看見許問,發現他也盯着那座冰碑,臉上寫滿了震動。
這麼年輕,竟然就已經有所感觸了嗎……
一個模糊的念頭掠過連天青的腦海,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向許問點點頭,就與他一起走到了冰碑跟前,站定腳步。
明明冰碑旁邊還有很多形狀各異的冰雕,但他們好像都沒有看見一樣,眼裡只有這一座。
明山微笑着輕嘆一聲,好像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事情,也不管他們在做什麼,自顧自地開始介紹。
“這間石洞與外面的兩道石門不知於何時建成,無法定代。據記載,它在明家在墨則大人的幫助下,在此處建立流觴園時就已經存在。又據記載,墨則大人前來此處時,彷彿是有目標的,目標正是這裡。”
他的話聲清晰而柔和,並不會對人造成干擾,許問還是忍不住去聽了。
“這洞裡的屍骨,還有這塊冰,那時候就已經都有了嗎?”他輕聲問。
“是的。墨則大人並沒有阻止明家的跟隨,所以宗冊上記得很清楚,明家也第一時間到達此處,見到了這裡。而明家會產生懷疑,也是因爲當時的墨則大人,也就像現在的我一樣,拒絕了大部分人的跟隨,在門口就製作了無溫的火把,帶着當時的家主與長子一同進入。”明山說得很清楚。
的確,這明顯就是有準備了……
“當年,兩扇石門之後,石洞之內就已經磷火陣陣,中間佇立着這座冰碑。不過只有這一座,旁邊的冰雕,都是後面添上的。”明山用手劃了個圈,作爲示意。
“那墨則大人說過這是什麼嗎?”許問問道。
明山搖頭。
“墨則大人進入此處,原地凝立一天一夜,天道鳴音響起,他晉升天工,同樣用寒冰雕成了那一座雕像,然後拂袖而去,再也不見。”明山指向冰碑左邊,許問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輕輕吸了口氣,露出遺憾的表情。
這裡光線很暗,沒有火把靠近,所有的東西都只剩下一點輪廓。
但即使這樣也看得出來,明山所指的那座冰雕只剩下了一半,剩下的都融化了。
時間長了,這也是難免的事情,雖然這山洞明顯溫度很低,明家也有小心防護,但一年有四季,這裡也不是那種千年不化的冰窟,冰雕真的很難長久。
現在還能留下一半,已經算是明家的巨大功勞了。
“之後,一任接一任,一共有五位天工在這座冰碑前晉升,他們也都像墨則大人一樣,用寒冰留下了自己的作品。當然,並不是所有的流觴會優勝者都有這樣的機緣,也有未能晉升成功的,他們同樣心有所感,留跡於此。時至今日,這座寒窟中,除了中間的冰碑以外,共有十座冰雕,兩位可以小心鑑賞。”
明山說完就退了出去,只把火把插在旁邊,給他們留了下來。
現在寒窟裡只剩下許問和連天青兩個人,連天青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一直站在冰碑前面,一動也不動,彷彿已經被法術攝去了神魂。
許問目送明山離開,目光也回到了這座冰碑上,然後,長長吐了一口氣。
剛纔他也算是強行把自己拉開,讓自己與冰碑保持距離的。
但即使像這樣做好了準備,再次看過來的時候,他還是感到了強烈的心神震動。
其實並不比看見前兩扇石門時更劇烈,但是更深邃、更引人,更能吸引人的全部心神。
第一扇石門上的天地二字,寫的是二位一體,我即是天地,天地即是我。講的是融合。
第二扇石門上的天地二字,寫的是敢教天地煥新顏。講的是征服。
而這座冰碑內部的兩個字,寫的是天地無盡。講的是天地本身。
都說天工無惑,成爲天工了,所有的問題就會自然而然地得到解答,但這座啓發五位天工晉升的冰碑,卻再次把天地拉得無比之大,引人無限深思。
天地究竟是什麼,我們以前對它的理解,究竟是對的嗎?
這麼大的世界,我們怎麼可能完全把它掌握在手中?
但如果真的能掌握,那該有多好啊……
創作者的這種情緒實在太能感染人了,許問也忍不住被他對世界的追求與嚮往所感染,同時產生深深的疑惑。
我對世界的認知是正確的嗎?
我感受到的世界是真實的嗎?
這個世界,究竟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形式存在的?
想到這裡,許問突然心神一震,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對啊,這是班門世界,不是他從小生活生長,把一切刻到骨血裡的那個現實世界。
他是從許宅穿越到這裡來的,兩邊的世界似乎毫無聯繫,又似乎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他在這裡所做的一切,不僅會影響到他本人——磨練他的技能,增長他的能力——還會影響到許宅以及許宅裡的人。
當然,許宅裡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荊承。
以一個世界的氣運影響一個人,這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
班門世界究竟是怎樣一個存在,它是不是真實的,許問到現在也不知道。
那本身身處其中的人呢?
譬如這些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探索世界、理解世界的天工,他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認知是什麼樣的?他們會發現它與衆不同、不對勁的地方嗎?
許問轉頭去看連天青,他凝視着冰碑,目光絲毫不動,彷彿心中除此已經別無他物。
然後許問又彷彿想到了什麼,取下火把,舉着它去看周圍其他冰雕。
他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明山先前指過,那位墨則大人留下的作品。
時間太久,那座冰雕已經融化了一半,只剩下下半部分,整體形態被破壞得差不多了,很難分辨究竟雕的是什麼。
說到這個,中央冰碑存在的時間應該更久,卻看不出什麼融化的痕跡,也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換了之前,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許問多半看不出墨則雕的是什麼。
但現在,靠着心裡的猜測,他辨認出這是什麼了。
這是一個遊樂園,一個蒸汽時代遊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