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班門宗地的時候,陸立海跟許問講過班祖其人,許問印象挺深刻的。
數百年前,班祖建立班門,萬千同行齊至五島共襄盛舉進行慶祝,是班門銘刻在風雨亭石碑上的輝煌歷史。
想想確實也是,那些同行不僅人來了,還自帶了工具和材料,一起爲新生的班門添磚加瓦。
由此可見,班祖這個人在當時的影響力,並不僅僅是技藝高超能夠達到的。
班門不僅名字,裡面的技藝也與許問所學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這位班祖究竟是誰,許問一直在猜。
在班門的記敘裡,班祖建天啓宮,築一品門,鑿懷恩渠,所建工程名揚天下。
但這些工程,許問一個也沒聽說過——兩個世界都是。
所以漸漸的,他打消了自己的懷疑,以爲班門與另一個世界的聯繫只是湊巧。
但現在陸遠又說,四時堂是班祖建給自己的婚房?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同名,但巧合太多感覺就不對味兒了,許問確實要重視審視班門和另一個世界的關係了。
陸遠回家了,臨走時答應許問改天把札記帶來給他看,然後許問跟連天青說到了這件事。
連天青當然知道班門,也聽許問講過這個世界班門與那個世界之間奇妙而微妙的聯繫。但當時他就確定,天啓宮一品門之類的建築,他也從來沒有聽說過。
然而現在提到四時堂,那感覺又不一樣了。
連天青擡起頭,環視四周,目光在四時堂的很多細節與角落上掠過。
這座宅子真的很有趣,它就像一本書一樣,越是細品,越能從字裡行間每個角落讀出深意,與諸多不凡之處。
“班門祖地,也是這位班祖建起來的?”連天青問道。
“是也不是,有一部分是他建的,更多的是各位大師自發地共同建設的,感覺是當時的集大成之作吧。”許問說。
“有機會的話,我倒想去看看。”連天青說。
“好,那我到時候聯繫……”許問話沒說完,就看見連天青雙手往袖子裡一合,身體漸漸虛化,然後從許問眼前消失了!
接着傳來的是連天青變得虛無縹緲的聲音:“我可以自己去,不需要你帶路。”
許問一愣,阻止不及,有點無奈地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想一起去看看啊……”
連天青已經去了,叫不回來了。
許問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突然笑了起來。
兩個世界算起來,拜連天青爲師有三年多時間了。
然而在另一個世界的三年裡,他對連天青的瞭解還不如在這裡相處的幾個月。
在那邊,連天青是師父也是連林林的父親,後來還有半步天工這樣一個聽上去就很了不得的身份,許問對他不得不敬畏。
但是到這裡之後,可能是因爲進入了一個未知的世界,也可能是因爲看見了無數自己不瞭解需要學習的東西,世界對於連天青來說一下子變得廣闊起來,他也由此展露出了許多與許問熟悉的完全不同的面貌。
有點隨意,有點任性,並不像他以前修復古物時那麼嚴謹與一絲不苟,反而有了不少藝術家式的不羈。
而且,他的接受度比想象中大多了,完全想不出當初他與岳雲羅在一起的時候,還會對機械可能帶來的變化感到憤怒與畏懼,揹着岳雲羅把它破壞掉了。
當然,連天青後來又把它修好了,也許從那時候開始,他就開始了探索另一種可能。
甚至,也可能正是因爲如此,他才能在天工的道路上繼續前進,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來到他的世界。
許問走到池塘旁邊,坐了下來。
現在是夏末,大部分蓮花荷花都已經凋謝了,但是養得好的話,像這樣繼續盛開也不奇怪。
今天來的人裡面沒有一個對它表示奇怪,反而是榮老爺子參觀到這裡的時候,明顯被驚豔了,駐足良久,然後對許問說修復古宅的話,千萬一定要把這叢荷塘保留下來。
確實很美,如今許問坐在這裡,看着初升明月的片片清輝鋪在紅蓮上,再次在心裡感嘆。
其實這片紅蓮已經不再是他剛進許宅時看見的那些了——不完全是。
不久之前,它看上去像是要凋謝的樣子,但又從邊緣長出來一些新的。
現在,舊花未謝,新花又生,兩者混合,不像以前那樣彷彿是畫裡畫出來的一樣工整,有點野性、有點零亂,但越發顯得生氣勃勃。
悉悉簌簌的聲音傳來,球球穿過草叢來到他身邊,屁股一歪,貼着他的腿坐了下來。柔軟的毛皮貼着他的身體,微微的溫熱傳來。
許問笑了笑,撫摸着它的毛皮,開始整理思路,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這段時間,因爲要學習考試,他更多地把重心放在了現代這邊。
他參考了各類技工學習的邏輯體系,自己又補充學習了很多內容,嘗試着把它們應用到逢春城建設中去。
時代的發展總是強而有力的,現代的理念與體系結合古代的實情,出現了極其明顯的效果。
一個有力的例證就是,荊南海與閻箕等人越來越重視他的意見。
一開始,他們幾乎事事插手,每每許問做出的決定,都要求由他們先過目,確定無誤之後方可頒發。
沒過多久許問就意識到了,他這個所謂的主官,更傾向於方案策劃與技術指導,其餘方面的權力都沒那麼大。
同時,他也看出來了,這不是因爲他們有意想打壓他什麼的,就是覺得他太年輕,又是剛出道,有想法有能力但是沒經驗,管理不來這麼大一個攤子。
這也很正常。
在這個缺乏系統學習的時代,經驗是他們最大的倚仗。
但沒過多久,情況就變了。
他們發現,許問的天才不僅僅只表現在技術方面!
他提出的很多安全與管理方案,對工匠的培訓與協調,還有很多應急事件的處理,哪裡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完全就是經驗豐富的積年老吏,很多時候比他們想得還周到!
尤其是他與劉萬閣一起搞的那套培訓體系,初看很多東西感覺不太必要,但應用在實際工作中,效果有點驚人。
內物閣的整體風氣上,一直有點“你行你上”的意思,許問證明了他行,那就該他上了。
所以,最近他在逢春城建設上的話語權越來越大,相應的責任也越來越重。
責任越重,他越覺得自己要學的東西太多。
逢春城的建設就像一把箭,逼迫着許問不斷向前。
不過,這也正是他想要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逢春城也是一個巨大的實習場,他所學的一切,都可以在這裡進行實踐。
許問有一種預感,無論班門祖地什麼樣、手札上寫着什麼,最終還是要他成爲天工之後,才能真正搞清楚兩個世界的真相。
至於這邊……
榮老爺子等人的進入,說明許宅的修復就要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