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跟前,高望遠的目光再次凝住。
這又是一段雕刻,不過是木製的,雕的是一扇花窗。
它被鑲在了玻璃罩裡防護,旁邊還有一塊木牌,上面雕着字。
高望遠的注意力再次被這花窗吸引住。
憑心而論,它的雕刻水平沒有前面那座石雕像來得高,但同樣是一座高水平的木雕。
它雕刻的是一幅花鳥圖,三隻胖乎乎的黃雀擠擠挨挨的立於一棵桃樹上,還有一隻非常緊張,它快要被擠下去了。
花鳥是古代常見的繪畫題材,這幅畫在結構上仍然是古式的,因此毫無違和感,但在筆觸和畫面形態上增加了一些現代的元素,顯得更加靈動。
尤其是這四隻小鳥,胖到幾乎渾圓,每隻都有自己的小表情,非常的萌。
畫面虛實結合,虛處有些朦朧感,實處根根絨毛分明,這也是非常現代的手法,定焦照片一樣,能夠充分凸顯出畫面的主體。
也就是說,這是一幅標準的現代作品,一定是由現代人完成的。
但同時,它又是古代的。
不僅構圖,它的雕刻手法也是傳統式的,有高望遠熟悉的,也有高望遠從未見過的。
尤其是雕刻鳥類絨毛的那種方法,高望遠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而且它簡潔有效,確實是他見過的同類技法裡相當優秀的一種!
高望遠馬上就見獵心喜了。
他一邊在心裡描摹一邊擡頭,想要看看這雕刻是哪家的。
這是展銷會的展品,按理來說,展銷會的主要目的是賣技術求合作,展品展的技術,應該是可以賣的。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人家的獨門絕活,只展示不賣,或者只賣成品。
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想試試。
結果他這一擡頭,看見了旁邊的木牌,立刻就傻眼了。
木牌上刻着一個表格,所有的字全部都是用刀刻在上面的。
字體是瘦金,神形皆備,有大家風範,令高望遠想起了古代那些碑工。
古代許多大師的字都是以碑文的形式留存下來的,譬如懷素千字文、顏真卿多寶塔碑、張旭肚痛貼等等。這些碑當然不是書法大家們自己刻的,而是在紙上完成之後,由石匠碑工們刻在石碑上的。
書法要的不僅是形,還有神。可想而知這些碑工的水平,他們必須要體會並且還原這些書法中的神髓才行。
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些碑工大部分都是不識字的,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刻下的這些內容究竟是什麼。
不過也可想而知,好的作品本身就具有超越一切的魅力與感染力。
高望遠眼前的木牌就給了他這樣的感覺,但更讓他傻眼的不是這書法的水平,而是上面的內容——
它用表格的形式,把這扇花窗上所用的技法全部都列舉了出來!
高望遠震驚地從上往下看,前面是比較常見的,他本來就知道的一些。後面有兩種他從來沒有見過,而其中一種就是他剛纔想學的那個羽毛的雕刻技法!
而且,這表格不僅是簡單的列舉而已,它前面是技法的名稱,後面則是技法的具體內容以及出處!
是的,它甚至連技法的具體內容都列在了上面,是引用的出處的原文,裡面充滿了木匠專用的術語以及切口,但高望遠還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理解了它的意思。
於是他確定了,這技法是真實可用的,他完全可以照着這上面的內容學習,把它原模原樣地展現出來!
這是什麼意思?
這技術不是拿來賣的嗎?
爲什麼就直接放在這裡,讓所有人看了?
高望遠一邊震驚,一邊忍不住拿出手機,也卡擦卡擦地把花窗和木牌全拍下來了。
木牌最下方有這家公司的名字和LOGO,很陌生,高望遠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不過LOGO後面有指示,說明公司地址在三樓302房。
一會兒上去看看……
高望遠一邊想着,一邊給這LOGO拍了兩張照片,分別發到了小輩羣和家族羣裡,讓他們看看有沒有見過。
發完之後,他又擡頭,特地看了看那些技術的出處。
宗正卷,就這三個字。
“誰家都有宗正卷,也不寫哪家的啊?”他在心裡嘀咕了一句,然後也拍下來發到了羣裡。
“這寫的是什麼啊?看都看不懂啊。”剛剛發完,高望遠就聽見高勝根在旁邊說。
剛纔,老頭子也一直在旁邊看這塊木牌,眉頭擰得高高的。
“啊?”高望遠看他,“這是在介紹這窗子用的技術……”
“這個我當然知道。但後面這介紹是什麼?每個字都認識,但連在一起,一句話也看不懂。”
“哦,這裡面用了很多江南一帶的木匠切口,也就是黑話。有一些是江南一帶的方言的變音,有一些是簡稱,不瞭解的人確實很難看懂。譬如……”
高望遠隨口給他介紹,說了兩個之後突然擡起了頭,再一次往四周看。
果然,旁邊拍照的人也都是一臉迷惑,都處於跟高勝根同樣的情況。
知道這是什麼,但看不懂後面的具體內容。
這是需要個翻譯啊……
高望遠若有所思,一邊跟高勝根說話,一邊繼續往上走。
走上一級樓梯,拐角處又站着幾個人,他走過去看,果然又是一個裝在玻璃罩裡的模型,這次是一個斗拱結構,精妙而獨到,同樣也使用了一項高望遠從來沒有見過的技術。
與之前花窗一樣,斗拱旁邊也有一塊木牌,列清寫明瞭所有的技術,高望遠能看懂,周圍其他人則都是一頭霧水。
一路往上,每個拐角都是這樣。可能因爲看不懂,單單停留在某一處的人不多,但肉眼可見的,一樓和二樓的人都不多,基本上都往三樓去了。
三樓也有兩個展位,中間用一個走道相連,右邊有一個很大的平臺。
平臺上擺滿了木桌木椅,中間錯落着玻璃罩,桌邊已經坐滿,玻璃罩旁邊也站着很多,還不斷有人在往裡走,人流量大得有點誇張。
最引人注目的是,平臺入口旁邊擺着一個很大的顯示屏,上面光影流動,正在演示一個3D結構圖!
高望遠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正是一樓那扇花窗,它從無到有,充分演示了它是怎麼做出來的,用這種方式,完美詮釋了木牌上那些令人難以理解的技法。
“這個我看得懂!”高勝根盯着顯示屏看了一會兒,高興地一拍巴掌,笑着說。
與此同時,高望遠的手機響了起來,發在羣裡的消息有了回覆提示。
他拿出來一看,他爹發了一段語音,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說:“渾小子,讓你背譜系表你不背,還有誰配直接叫宗正卷,當然就是班門了!”
同時,他伯也發來了信息,截了木牌下方LOGO中的一個,簡略地寫道:“班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