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許問沒有留在平鎮,而是驅車回去了許宅。
平鎮是有夜市的,晚上也很熱鬧,許問等到夜市快結束時才動身,從喧鬧的通明燈火回到安靜的黑暗中,他的耳邊彷彿還殘留着無數的笑鬧與驚喜的歡呼聲。
平鎮展銷會確實是花費了很多心力準備的,無數古老的技藝在此處盡情綻放。
許問拍了很多照片,也自己上手嘗試了一些。
有些攤位或者小店除了展示以外,還設置了活動區,讓遊客親自上手自己製作一些東西。
除了傳統最常見的陶藝以外,還有燈籠、紙傘、雕版等等。
攤主親自上手,教你怎麼製作燈架、怎麼調製糨糊、怎麼將棉紗覆在燈架上,最後繪上彩繪。
這是比較完整的過程,如果不想麻煩,也有現在的白紙燈籠,可以直接在上面做畫,製成成品。
許問就在這個攤位上試了一下。
他選的當然是全套工藝,還選了最難的雙層宮燈。
這種宮燈的燈架用的不是竹子,而是木頭,還需要比較好的木頭材料,對韌性需要很高,這樣纔不容易變形。
連木不用釘,只用榫卯,這是許問極爲擅長的,燈籠師傅只教了個大概,他就稍微思考了一下,開始動手製作。
來這裡玩的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師傅也是把這一大兩小當普通人看待的,這時候一看,眼睛就直了。
許問在木匠這一行,已經能入殿堂,他精擅十八巧,有自己的想法與做法。
他做出來的東西與師傅說的不大一樣,雖然並不脫規則,但就是與衆不同。
師傅一開始還在教,不久就閉了嘴,一邊心不在焉地照應着其他人,一邊盯着許問,看他動作。
最後許問做完,把燈架拿到他面前,他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目光極爲驚喜。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沒多久就把燈架還給了他,教他怎麼剪貼窗紗,進行裱糊。
裱糊工作也是許問熟悉的,不過以前學的都是裱畫,表面平整,需要注意的是其他細節。
儘管如此,他還是很快就掌握了師傅說的,裱得相當漂亮,每一部分的窗紗都非常平整,沒有一寸浮凸或者翹起,邊緣不露一點縫隙,完美得驚人。
“漂亮!”師傅終於忍不住贊出了聲,問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吧?不,這水平,已經不是孩子了,在家裡也能獨擋一面吧?”
“確實是學過的。”許問承認,笑得溫和而謙虛。
“嗯……”師傅打量了他一下,突然問道,“那我再教你一種,你來試試?”
“好啊!”許問當然不會拒絕。
師傅教的,是走馬燈的一種。
走馬燈很多人都很熟悉,點起蠟燭之後,它外壁上的圖案會不斷旋轉,像行人走馬一樣,因此得名。
許問有所聽說,知道這大概是個什麼東西,但是沒仔細研究過。
這位姓溫的師傅笑了起來,擦擦手,把其他顧客交給了自己的徒弟——他一家佔了兩個鋪面,徒弟數量在一路走來看見的師傅裡也算多的,有點讓人意外。
畢竟燈籠這個東西,在大部分人看來都是馬上就要被電燈完全取代了的。
溫師傅先教他走馬燈的原理。
它的原理很簡單,就是在燈籠內部形成一個小小的結構,當燈內點上蠟燭的時候,燭火產生的熱力會造成氣流,讓輪軸轉動。
輪軸帶動周圍的剪紙,不斷轉動,於是燈壁上的影子也就會不斷變化了。
當然,也有用輪軸直接帶動燈壁的,但燈架比較重,往往需要更多的動力,所以這種情況常常使用高梁秸杆製作的燈架,自重比較輕,轉起來會更容易一點。
溫師傅教許問的是綜合了這兩者的改進版,雙層輪軸,裡面的剪影架能轉,外面的燈壁也能轉。
而且他做的這個燈架還是木製的,非常結實,不用擔心隨便就會壞掉。
然後,許問在溫師傅身上得到了熟悉的感覺。
他能做到這樣,一方面是因爲他對輪軸與燈籠本身的結構進行了改進,熱力更好匯聚,能產生更大的功效。另一方面,是因爲他的技術足夠好,每一個零件都打磨得極爲精準,能極大地減少相互作用時的摩擦力。
於是許問也知道了他把這個教給自己的原因——至少是原因之一。
他看出了許問在木工上的造詣,看出了他能做到。
許問確實可以。
在他看來,溫師傅是一個墨工的水平,但他已經天工一境了。
他順利完成了溫師傅教他的每一項工作,更青出於藍,完成得更加出色。
最後,燈籠完成,蠟燭點起,微黃的光芒穿過燈籠表面,往四周透射着濛濛的光暈。燈壁上,雙層燈影向着不同的方向旋轉,相互輝映,生動地講述着一個無聲的小故事。
“哇!”旁邊有媽媽帶着小孩路過,正好看完了最後一個過程,發出了驚奇的感嘆。
她小跑到桌子旁邊,目不轉睛地盯着它看,把這個幽默又易懂的小故事看完,發出了格格的笑聲,接着又盯着燈籠,彷彿已經完全被它迷住了。
“做得太漂亮了。”溫師傅也在看着那個燈籠,眼中難掩欣賞,接着他又以同樣的目光看向許問,問道,“學了很長時間吧?”
“多謝溫師傅教導。”許問沒有正面回答,鄭重地道謝。
雖然不屬於十大門類之中,但他確實又學到了一個新技能。
榮顯和高小樹也在旁邊做燈籠,他倆做的比許問這個簡單,做得也非常起勁。
他倆在做的燈籠非常符合他倆個人的特色。
榮顯天馬行空,充滿了奇特的想象;高小樹極爲專注,工作起來就好像踏進了只有他一人的世界,每一個細節都紮紮實實,做得極其之好。
他倆都是初級木工,學過十八巧,底子很好。
溫師傅教完他們製作基礎,他徒弟就沒什麼可做的,抄手站在一邊,看上去還挺佩服這兩個小孩的。
“溫師傅,你覺得這燈籠,還做得下去嗎?”
許問移開目光,環視四周。對這項手工活感興趣的人的人還挺多的,很多人都會心動,掏錢買盞紙燈籠,在上面塗鴉畫畫,高高興興地拎走。
店裡還有那種手捧的蓮花形小燈,買這個的人也很多,回頭可以放在水裡,爲生者祈福,寄逝者哀思。
但可想而知,這都是因展銷會而生的,蓮花燈放了就沒了,白紙燈籠被帶回家沒多久之後,也會被扔進垃圾堆裡,同時扔進去的,還有今天晚上產生的濃濃興趣。
畢竟,這只是玩物,現在人們真正用來照明的,只會是電燈,更方便、更安全、也更耐久。
“爲什麼做不下去?”剛剛有人來買蓮花燈,溫師傅做成了這筆生意,一邊收錢,一邊反問許問。
“就說這個燈。”他拎起一盞燈,展示給許問看,“注意了它的材料嗎?玉米做的,可以自分解。放進水裡一段時間,就會化了,不會給河水造成任何污染。這種環保型,專門用來放燈,用了什麼也不用擔心。這是我一個徒弟,從貓砂得來的靈感。”
“這種呢?”他又換了一盞給許問看,“是香薰型。也可以漂在水上,但防水。點火之後,它在照明的同時,會非常緩慢地揮發,散發出怡人香氣,一夜之後,燈滅香散,不留蹤跡。”
溫師傅沒正面回答許問的問題,只舉了兩個例子。許問若有所悟地看着他。
“跟不上時代就要被淘汰,但爲什麼跟不上時代?時代在變,我們也跟着變唄。”
溫師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