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站在燒得黑漆漆的屋子旁邊,表情凝重。
空氣裡瀰漫着怪異的味道,他面前橫擺着五具屍體。因爲這個時代的火力不足以把它們全部燒成焦炭,所以這些屍體全部都是一半炭色,一半肉色,看上去可怕極了。
這五個人有三個臉沒燒光,可以看見一部分表情。最可怕的是,他們看上去一點也不痛苦,反而是極致的喜悅與狂歡,好像烈火焚身帶來的,是一種夢幻的幸福感一樣!
“這……”這時荊南海也趕到了。
他最近幾天有事不在逢春城,看他滿臉風霜的樣子,應該是在城外接到消息,連夜趕回來的。
他負責協助許問,對逢春新城以及行宮的建設進行管理,但實際上所有行政方面的事情全由他來,算是這裡的大管家。
結果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種事……可以說是重大失職了。
“是血曼教。”許問肯定地說。
“你怎麼知道?”荊南海一怔,轉頭問他。
“你聞到味道了嗎?”許問問道。
“什麼味道?”荊南海不解。
“好像是一種……奇特的香氣?”閻箕聳了聳鼻子,有些遲疑地問。
老年人五感會退化,結果他竟然比荊南海還先一步留意到空氣中的異樣。
這手本事是真的有點厲害,因爲現在空氣裡的味道非常怪,有屍體燒焦的肉香,什麼東西烤糊了的味道,還有一種不知名的惡臭,許問也沒聞出來是什麼。
在這些複雜的氣味裡,那絲異香飄飄渺渺,纏綿不去,非常頑強。
閻箕這一提醒,荊南海也聞到了,然後,他的臉色就變了。
“是忘憂花?”
他沒去過流觴園,但聽許問講了那邊的事情,對這個能夠迷惑人們心神、造成幻覺的植物印象非常深刻 。這時閻箕稍微提示了一下,他馬上就想起來了。
“是,這香氣非常特殊,我不會弄錯。”許問肯定地說。
“既然是忘憂花,那就是血曼教無錯了。”荊南海一點兒也不懷疑他的判斷。
他蹲下身體,也不嫌惡心,直接翻動一具具焦屍,檢查情況。
一邊檢查,他一邊頭也不回地吩咐手下:“雷捕頭怎麼還沒到,去催一下。”
“已經去找過了,他說去找一個老手忤作,稍遲一點過來。”手下毫不猶豫地說道,不需要上司發話就能自主辦事,非常麻利。
“嗯。”荊南海只應了一聲,繼續翻動屍體,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辦事效率。
這屍體確實非常可怕,他翻沒兩下,旁邊就有一個人“哇”地吐了。荊南海的手下果斷命人把他搬到了一邊。
然而這種時候,荊南海表情不變,頭也沒回一下,表現得極其淡定。
“那裡。”許問站在他身後,突然出聲提醒。
“嗯?”
“腰那裡,有個紋身。”
那人的腰部是燒傷得格外嚴重的,皮膚大半都變成炭了,很難看清楚具體的狀態。
但許問這一指,荊南海還是看出來了。果然,混在烏黑炭痕裡的,有一些細微的紋路,勉強能看清楚一部分。
“是血曼教的標誌。”荊南海端詳了一下,認了出來。
許問也認出來了,那似花非花、似手非手、看上去有些妖冶的形狀,的確跟他在天山一帶看見的基本吻合。
這時,雷捕頭帶着一個老年忤作匆匆趕來了。新逢春城開建,人手各種短缺,他也被從綠林鎮調到了這裡。
他也不客氣,向上官們一點頭,就跟老忤作一起忙碌了起來。
荊南海說:“我去屋子裡看看。”
“一起。”許問道。
兩人一起走進了旁邊的屋子。
屋子是石砌的,非常簡陋,主要就是給迴歸的逢春人臨時暫居的。
生活環境和條件都不算太好,但比起大部分窮人住的窩棚,已經算得上享受了。
由於逢春人有迫切的居住剛需,所以按照計算,城內的房子會分批建成,每建成一批,就篩選出一批人搬進去。
現在眼看着第一批房子就要建好了,很多逢春人有了盼頭,幹活積極性大得要命。
這屋子使用了新式的水泥,所以比較寬敞,每一間共有八個人一起住,沒有牀,就在地上打地鋪。
這房子是臨時暫居用的,等裡面住的人搬出去之後,砌屋的石頭還可以重複利用。
但同時,在有人居住的時候,房屋又必須足夠結實,不易傾塌。
所以,它看上去簡單,其實經過精心的設計,經過這樣的焚燒,也沒有坍塌的跡象。
屋子裡整個兒被燒黑了,在這裡,忘憂花的香氣更濃,但跟燒焦的肉體香以及焦臭混合在一起,反而沒在外面那麼明顯。
不過許問和荊南海有了心理準備,一進來就聞到了。
“那些人臉上的表情,就是因花致幻而來。”荊南海說。
“是。”
“也就是說,這麼危險的植物,其實一直藏在城內?”
“是。”
許問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荊南海不語,繼續查看屋內的其他物品,查看的時候他很小心,用布巾包了手,並不直接接觸。
許問放了點心,也跟他一樣,用布包了手,翻看屋內燒焦的殘餘。
火勢不夠把人徹底燒焦,也不夠燒塌房屋,但燒燬屋內的物品是綽綽有餘了。
翻完一遍,兩人都一無所獲,這屋子裡剩下的東西跟其他流民的沒什麼兩樣。
“一屋八人?”許問直起身子,突然問道。
“那剩下的三人呢?”荊南海與此同時也想到了,緊接着道。
兩人一起出去,這時忤作的基本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
“死者一共五名,三男二女,兩名男性有逢春人本地特徵,但在外流浪過;另一男二女不是本地人。”忤作指着屍體,簡單介紹。
“不是本地人?這是怎麼看出來的?”許問一時間沒轉過那個彎。
“逢春以前有地熱,在溫暖環境里長大的人,跟寒冷地方的皮膚層次不太一樣。”老忤作解釋。
“哦,對!”許問恍然大悟,立刻點頭。
“這屋裡本應該有八人,剩下三人哪裡去了?”荊南海出來就問。
“他們應該知道。”雷捕頭應聲而出。
剛纔忤作檢查屍體的時候他也沒閒着,去左右打聽了一番,把附近的鄰居給帶過來了。
鄰居全是逢春本地人,半夜隔壁忽起大火,他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馬上就出去救火。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火給撲熄了,把裡面燒焦的人給搬了出去,一羣大兵老爺過來,把那裡團團圍住,不讓人進去。
鄰居們回去自己屋裡,不許出去,但也睡不着了,披着衣服竊竊討論了半天,被雷捕頭帶了出來。
他們一看見這麼多官老爺,一個個軟着身子往地上縮,二話不說先磕頭。一聽詢問,立刻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盤託了出來。
沒錯,這裡也一樣住了八個人,五個本地的,三個外地的。那三個外地的之前也跟他們一起流浪,也算得上自家人了,尤其是那兩個女人,雖然是外地的,但跟本地的男人算是兩口子,那更沒什麼可說的了。所以他們住在這裡,也沒人閒話。
逢春城實行的是工分制,不管男女都可以上工,累積的工分一方面可以換取食物等生活物資,另一方面也可以作爲基準,判斷到時候搬進新房的優先級。
所以這八個人都在工地幹活,跟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昨天晚上大家一起下工,隔壁回來的就只有五個人。這種情況很少見,當時鄰居還問了一嘴,一個女的含糊不清地說工頭安排了其他臨時活計,讓他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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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聽了還挺羨慕。
更多的活計,那當然是更多的工分,更高的優先級。
石屋簡陋,隔音效果差,鄰居直到半夜都沒聽見那三人回來的聲音,起夜的時候還跟婆娘聊了兩句。沒想到就出事了!失火了!
聽他們開始說的時候,許問心裡就微微一動,有了一些猜測。
鄰居的話剛剛告一段落,他就緊接着問道:“所以,那三人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沒有。”鄰居之一肯定地道。
“他們叫什麼名字?其中兩個,是不是叫胡大和劉狗子?”
“對!原來大人你認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