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7 幸不辱命

宋繼開站在領導的桌子跟前,與他對視。

他是站着的,領導是坐着的,相當於是居高臨下。

但領導眼神平和,不慍不火,氣勢上完全不輸宋繼開。

宋繼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展顏一笑,拉開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道:“嘿嘿,老大您就別裝出這幅樣子嚇我了。如果您真的不同意,也不會就在一開始打個電話過來說,後面再沒吭過聲了。你其實是認可咱們這個方案的方向的,對吧?”

“少給我嘻皮笑臉的。我再重申一次,我不同意這樣的做法。”領導點了點他,表情嚴肅地說,“直播,就是培養輿論。把未審覈的修復方案放在公衆面前,是讓他們審覈嗎?是在給咱們的審覈專家施加壓力嗎?公衆是看着這方案完成的,很容易對它產生感情、產生認同感。到時候這方案要是不行怎麼辦?咱們文物局、咱們專家組來拒絕,揹負這個審覈不通過的罵名?這種做法不對。”

宋繼開的笑容再次消失,垂着頭不說話。

“文物修復,是專業的事情,是有自己的理念和路線的。你說完成之後公佈給大衆,讓大衆監督修復過程,我覺得可以。但在過程中就讓他們參與進來,搞得好像不通過就違背了人民的意願一樣,這樣不對。”領導認真嚴肅地說。

“您說得有道理。”宋繼開聽完之後,又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擡起頭,點點頭又搖搖頭。

“您說修復是專業行爲,必須保持專業性和獨立性,這點我同意。但是我覺得,它還是可以同時讓大衆認知、對大衆進行教化的。”

他在柔軟的皮沙發上挺直脊背,注視着領導,坦然直言,“就像這次方案擬定,在過程中我們全部透明公開,把測繪的方式結果、討論的思路以及經過全部直播給觀衆看,讓他們瞭解討論的矛盾所在,引發他們思考。事實證明,這樣做效果不錯,彈幕和評論區的討論都非常多,討論得也很深入,其中一些疑惑和意見完全可以作爲參考。”

領導蹙着眉,一直沒有說話。

這時秘書敲門送茶進來,宋繼開正好覺得有點口渴,舉起杯子喝了一口,繼續道:“當然,我們這次情況也比較特殊。第一,本身就有一批這樣的觀衆,對此保持着關注。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我們的核心思路是許組長一早就已經確定下來的,相當穩固,剩下所有的討論全部都是在這上面衍生出來的枝節。這些討論主要是從小處見大,讓觀衆瞭解咱們文物修復和保護的宗旨和內容。我覺得這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他長篇大論地說了一大通,領導眉色稍展,沉吟道:“也就是說,你們不會事事都直播,在直播內容上,其實是做了選擇的?”

“那當然,我們又不是傻!”宋繼開擡高了聲音道,“再說了,測量修復這麼大一座宅子,肯定不能固定在一個地方,是要到處走動的。走動到哪裡,呈現什麼內容,也都是有講究的。跟咱們合作的也是專業團隊,哪有那麼簡單!”

“好了好了,你也不要生氣了。”領導瞭解清楚了情況,露出了笑容,反過來安撫宋繼開,“我之前也是不瞭解情況嘛,現在瞭解了,覺得你們做得挺好的。能夠把我們想做的在做的事情傳達給觀衆,對他們普及一些相關的知識,確實挺好的。就是要把持本心,不能受到他們太多的影響。畢竟,古建築修復是一項專業性非常強的工作,要保持自己的專業性,不能隨便讓外行人指導。”

“那是當然,咱們組長穩着呢!”宋繼開又誇起了許問,接着道,“而且您之前擔心的我們用民意裹挾方案,這個確實有可能,但也不可能。觀衆能看直播,咱們的審覈老師也能嘛。覺得哪裡不對,可以直接聯繫咱們叫停或者討論嘛。咱們一直沒收到這樣的反饋,證明文物局對咱們的這套東西,也是很認可的嘛。”

“別在那裡嘛嘛嘛的,也有可能是沒關注你們那邊!”領導佯怒道。

“那必不可能,咱們文物局的老師,怎麼可能那麼不專業。”宋繼開笑嘻嘻地說。

“什麼話都被你說了。”

“我說得對嘛。這樣說起來,您確實也是關注了咱們的直播?”

“……”

“既然看了直播,對咱們的方案有所瞭解,那審覈流程是不是能走快點?”

“你這是打蛇隨棍上啊!”

“我是認真的。前期測繪和擬定方案,確實吸引了一批觀衆,但怎麼說這都是文書工作,肯定沒有實操來得吸引人。我是真的想把這個熱度維持下去,讓更多人看到一座這麼了不起的古建築是怎麼修復成功的。這也是咱們許組長的心願。所以,如果可以的話,真的希望這個流程能快一點,別讓觀衆的熱情冷了下去。”

宋繼開說着,指了指領導面前的那份報告,道,“畢竟,到現在爲止,這個熱度已經反饋出來很多東西了。”

過了一會兒,宋繼開走出領導辦公室的門,微微吐了口氣,拿出手機用微信給許問發去了四個字——

“幸不辱命。”

………………

許問當然收不到微信,他這時還在另一個世界。

那兩隊役工從他面前離開,他心情很好地繼續往前走。

更廣闊的場景在他面前展開,堆積如山的各色材料、來來往往熱火朝天的工人們、還有這個時代非常罕見一些自動半自動機械……許問眯了眯眼睛,彷彿看見了一股宏大的氣流正在往上升騰,直達無垠的高空。

他站定腳步,擡望着這股氣流,突然有了一種感覺。

雖然新城與行宮遠還沒有到建成的時候,也就是說,真正的“作品”還沒有出來。

但光是這個建城的過程,這無數人共同行動的力量,就已經是一件“作品”了。

就像一件文物,僅僅是因爲它的藝術價值留存至今,被放進博物館珍藏的嗎?

不,更多的還是因爲在其之上,銘記着無數這樣的人、這樣的事、這樣的過去、這樣蒸騰的氣韻與氣流。

歷史曾經存在過,人曾經存在過。

許問不是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但此時突然又有了一些全新的感觸,一時間有點出間。

“許問!”這時,一個聲音叫着他的名字,許問回神轉頭,看見林謝正向這邊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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