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盧定停手,詫異地看許問。
許問從他手上接過那根竹篾,認真細看了一會兒,突然又俯下身,在其他竹篾裡翻找了起來。
“怎麼?”宋繼開一直一邊喝茶,一邊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們,這時忍不住也起身跟着許問一起看,然後腦中靈光一現,問道,“這竹子不對?是流金竹?”
“有點像。”許問應道。
盧定猛地站起。
他清楚地記得他們剛纔說的話,他先前看上去沒在意是因爲他不覺得他們這裡有,但現在一聽宋繼開的提問,他的眼前彷彿又耀開了一片柔和的金光,像春日灑下的暖陽一樣,並不刺眼,卻充滿生機。
如果他們這裡真的有這種竹子,那什麼三石編什麼特製竹篾,什麼特色也比不上啊!
他低下頭,看許問手上的竹篾,然後皺起了眉。
這不就是普通的黃綠色竹篾嗎?還沒徹底斷青的。年歲久一點,斷了青,確實也會呈現黃色。但是最多就是溫潤的蠟黃,跟流金什麼的完全不沾邊。
“這……沒什麼特別的啊?”宋繼開也說,顯然跟盧定同樣想法。
“不一樣。”許問隨口說,繼續在其他竹篾裡翻找。
不過他沒找出什麼結果,一捆竹篾翻完,手裡拿着的還是隻有那一根。
宋繼開盯着他手上這根看,看半天沒看出不同,忍不住問了起來。
“稍等。”許問一邊說,一邊拿起旁邊的工具,開始進行處理。
盧定看了一會兒,突然心中一動,又拿出手機來開始拍。
許問這次的處理手法,明顯跟之前教他的不一樣。
眼看着,修長的竹篾在許問手上變得越來越輕薄,原本混雜的青色漸漸淡去,直到消失,而同時,裡面的黃色越來越亮,彷彿有一抹潛藏在深處的色澤被許問的動作牽引了出來一樣。
“咦?”宋繼開眯起了眼睛,盧定也推了推眼鏡,往前更湊了一點。
到現在兩人當然都看出來了,許問手上的這根竹子,確實跟之前那些不同!
不是技法問題,而是種子本身的品種問題!
最後,許問完工,把竹篾遞到他們面前。但是,明明有了新發現,他卻微微皺着眉,並沒有什麼高興的表情。
宋繼開沒留意,接過竹篾,咧着嘴仔細觀察,但看着看着,眉頭也輕輕一皺:“怎麼感覺還是不一樣?”
這個不一樣,當然指的是跟三月廳流金席的樣本。細看就會發現,許問新制的這根竹篾確實品種不同,但處理完畢之後,還是沒有流金席的光澤漂亮,差了不少。
一根竹篾就這樣,放到整體情況只會更嚴重。
“工藝問題。”許問說,“品種沒錯,這附近確實有新的竹種,看上去可能跟普通毛竹差不多,有細微的區別。但原竹要做成流金席的效果,需要特殊的工藝,我現在還沒找到法子,得再琢磨一下。”
材料和工藝,影響成品效果的兩大因素,必須要全部解決纔算成功。
現在他們有可能達成了一項,另一項還存在問題,革命道路只走了一半。
“也就是說,這附近真的有流金竹?那也挺好的了!工藝問題可以慢慢解決,先找到材料再說!”宋繼開還是挺興奮的,轉向盧定問,“這種竹子,你確定沒有印象?”
盧定冥思苦想,最後還是搖頭。這差別太細微了,他以前真的沒注意過。
他想了想,試探着去問了下他媳婦,結果那位大媽一拍他的胳膊,直接就說:“哎呀,你不記得了?之前春天的時候咱們去挖筍曬筍乾,有一種筍一點也不脆,老得很,特別難吃?當時你說是土質不好,咱們換了個地方?”
“對啊!是有這事!”盧定想起來了。他們這裡遍地竹林,竹筍當然也是常規特產,筍乾銷量一直不錯。
“我想起來了,它就在俠露谷那裡!”他轉向許問他們,非常興奮地說。
要是這附近真的有流金竹,再許問能解決工藝問題的話,他還愁什麼打不開銷路!
流金竹之鄉,奔跑在流金竹之下的豬肉雞肉,流金竹筍——呃,伴生的竹筍!
各種名頭信手拈來,更別提流金竹本身,完全能成爲本地的支柱產業!
“走,我帶你們去!”他二話不說起身,結果頭一擡,發現天邊已經暗了下來,快天黑了。
這山上雖然沒什麼野獸,但怎麼說走夜路還是有點危險的。於是大家約好了今晚先休息,明天天亮了再去。
幾個人紛紛回屋,許問也回到了盧定媳婦給他們準備好的客房。
兩間客房一人一間,倒不需要跟宋繼開同住。
周圍安靜下來,許問坐在寫字桌邊,看着桌面上放着的那根流金竹篾有些發呆。
下午他發現流金竹的存在之後,使用的那項工藝看上去可能沒那麼起眼,但其實非常高明,是他思考過後的結果,融合了他所知所學的很多東西。
再研究一段時間,他可能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做出改進,但短時間內程度肯定有限,很難達到流金席的那種水平。
可以說他水平有限,也可以說他專精的項目並不在這裡。
但是一方面三月廳的修復進度眉在眉睫,另一方面盧定這邊明顯也急需一個拳頭項目來改善當前窘迫的商業處境,工藝改進需求非常明確。
許問一個人慢慢研究琢磨,一點點摳細節進行改進,最終可能還是可以做到流金席的水平,但是——有那個必要嗎?
他微微一笑,捏起那根竹篾,心念微微一動,已經換了個地方。
他回到了班門世界,坐在書屋旁邊,面前擺着的,正是連林林“剛纔”寄過來的信。
他垂頭看了看熟悉的字跡,又撫了撫信紙表面,把它放到一邊,拿過紙筆開始回信。
“見信如晤。你的信對我幫助良多,流金竹確實可能生長於你所說的地方,但將它的特質提亮出來,製成流金席,還需要特定的工藝。不知當地是否有對應工藝?我覺得可以將其收集保存下來……”
他帶着笑意,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此時,他面前彷彿又浮現出了那個女孩清麗明亮的面孔,正託着腮,看着他,準備與他對話。
彼方的她,與此處的他,雖在天涯,卻仿如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