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鏡頭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皮膚黑而粗糙,一看就是天天在外面風吹日曬的樣子。
不過他眼睛很大,而且黑白分明,有一種孩童般天真的感覺,非常引人好感。
被攝像機這樣對着,他明顯有點侷促,把手裡的帽子揉了又揉,過了一會兒纔開口道:“我是滇邊白雲村的人……”
他說的是普通話,鄉音有點重,不太好懂。但他聲音很好聽,聽起來很舒服,所以稍微適應了一下之後,觀衆們也就習慣了。
他是滇邊白雲村的人,盛產茶葉,這竈是他們那裡的特產,主要還是用來炒茶的。
他們那裡地理情況很特殊,同一座山,上下可能有五六種不同的氣候和地質情況,相應的產出來的茶葉種類也比較奇特,同一個季節和時間段可能有五六種不同的茶葉出產。
這在當地,有一山六茶的說法。
茶出來了就要炒,有的要發酵成紅茶,製作手段多樣,需求複雜,於是這種竈就應運而生了。
這種竈在他們那裡叫南茶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流傳下來的,也就在本地有幾座,而且越來越少。
到現在爲止,還在用的只有一座,其餘的已經全壞了。
這竈的結構確實有點複雜,修理方法早已失傳,所以壞了就只能壞了,沒有其他辦法。
好在現在科技比以前發達得多,各種爐竈有的是,一樣能完成製茶工作,也不在乎壞掉的這幾個竈,甚至還有人想過把它們拆掉,就是因爲種種原因沒有動,到現在還放在那裡。
偶爾也會有人懷念以前的南茶竈,它不知道經由哪位大師之手,專門就是爲了這裡採茶製茶的特殊情況設計的,要論方便,現代的這些也有不如。
如果能修好了就好了……
結果他們就迎來了國家文物局的光臨。
他們不知道是從哪裡知道這種竈的存在,就是專門爲了它而來的。
他們研究考察了剩下的這個南茶竈,摸透了它的結構,順便把剩下幾眼壞掉的竈也全部都修好了。
同時,他們發現南茶竈能達到這麼好的效果,跟當地的土質關係很大。當地的山土有點類似一種高嶺土,燒製之後會硬化,保溫透氣效果都非常出色。
這種土當然不止可以使用在制竈上,還可以拓展它的用途,成爲當地的又一產業。
——其實,當地茶葉雖然多樣,但質量只算一般,早就有點發展不起銷路了。文物局這次來,算是給他們打開了新路子,他們完全可以進行全新的嘗試了!
“又是?”
“脫貧致富?”
聽到這位滇邊人的話,不少觀衆迅速想起了上次流金竹的事情,開始驚訝地在彈幕上七嘴八舌。
“真有意思,一邊修古建築,一邊讓老技術煥發新用途,幫助當地脫貧致富,這感覺,有點牛的啊。”
“是的是的,而且這全是當地自己的技術啊,取之於人用之於人……”
“宿命的感覺!”
或許真是宿命,也或者只是巧合。
總之,這次直播又是一次極好的宣傳,也幫南茶村打響了名氣。
從網上可以看出來,很多人甚至已經把那裡列入了自己的旅遊計劃,想看看一山六茶,六茶一竈是什麼樣的感覺。
當晚,範若子正式在五味齋做了頓飯,大家一起圍坐在廚房外面的圓桌旁邊,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
範大師傅手藝確實是好,滿滿一桌菜,每樣有每樣的特色,每樣有每樣的極致。
席上,他盛讚五味齋這廚房好用,不光是南茶竈,別的設施用具也都極其合理,有些設計現代廚房都可以參考,當年設計它的工匠是用了大心思的。
不過,許問還是忍不住悄悄跟連林林的手藝比較了一下。誰高誰低他不好說,但他個人覺得林林的手藝更合他的胃口一點……
吃完飯,他一個人收拾。
範若子宋繼開他們也沒跟他搶,畢竟這場地用具全是古物,也是許問的私產,用完了,還是要由他親自保養一下的。
收拾完了,他關了燈。是電燈。
許宅修復工程一開始就包含了水電網絡,修復後的許宅,終究不是以前那個了。
今天白天天氣不錯,晚上雲層卻很厚,燈一關,屋子裡就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許問正準備把手機拿出來照明,就聽見空無一人的廚房裡傳出一個縹緲不定的聲音,正在叫他的名字:
“小許?”
聲音有點不太清楚,但那熟悉的腔調一下子就讓許問聽出來了。
他驚喜地左顧右盼,應道:“林林?”
沒一會兒,他就發現了聲音的來處,來自於門外的那口缸。果然,缸中清水的表面映出了不屬於許宅的景象——連林林彷彿正坐在小溪旁邊,俯頭看着水面,與他對視。
之前修好三月廳的時候,許問曾經在鏡中與她見過一面。那時候他就在猜想,修好下一處建築時,會不會再有一次見面的機會,沒想到這就來了。
兩人對視,一時間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突然一起笑了起來。
許問趴在水缸旁邊,第一次表現得這麼懶洋洋的樣子,連林林也趴在溪邊的草地上,陽光從她頭頂上灑下來,透過她的髮絲,透過水麪,好像照進了許問的心裡。
許問開始向連林林彙報五味齋修復的經過,尤其是跟白雲村聯繫的種種相關。
這地方的存在也是連林林提供的,如上次一樣,許問他們按圖索驥地找過去,果然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而且,這村子在班門世界就叫南茶村,也算是一個奇特的巧合。
許問語氣平和地講述着,講得非常詳細,好像生怕他講完的那一刻,連林林就會消失一樣。
連林林專心地聽着,聽完之後,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道:“真好,能幫到他們。”
她突然笑了一聲,轉向許問說,“我怎麼有一種感覺,我出來旅行,就是爲了這個一樣。”
“我也有這種感覺。”許問真心實意地說,接着又問,“下次我再遇到這樣的難題,直接寫信給你?”
“好啊好啊!”連林林的眼睛亮晶晶的,“必須要告訴我!”
然後,她的聲音變得小了一些,彷彿有些羞澀,又帶着她與生俱來特有的坦然,對許問道:“我想……幫你的忙。非常想。”
“嗯!”許問突然打從心底升起了一種奇異的驕傲,大聲而肯定地說。
他又跟連林林聊了一會兒,許問給連林林講這個世界這樣那樣的事情,都是礙於岳雲羅,不方便寫在信裡的。
連林林聽得津津有味,遇到聽不懂的地方時,還不時發問,很有點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感覺。
有些問題她問得太細,問得許問都有點答不上來了,無奈地說:“要是你到這個世界來,沒準可以做做學問,讀個博什麼的。”
“讀博什麼意思?”連林林又問。
許問解釋給她聽。
“女人也可以做學問啊……”連林林有些嚮往地說。
“當然可以。其實你現在在那邊,不是一樣可以?”許問不以爲意地說。
連林林託着腮,陷入了沉思。
兩人抓緊時間果然是對的,異象維持了不算太久,連林林的身影就要消失了。
“一定要寫信告訴我哦!”臨別時,連林林再三叮囑,許問重重點頭。
最後,連林林將要消失的時候,許問突然一陣衝動,撲到水缸旁邊,嘴脣碰了一下水面。
那一刻,嘴脣觸及所處,不再是冰涼的井水,而是柔軟如棉的溫暖肌膚。
而在連林林消失的那一瞬間,許問擡起眼來,恰好看見她捂着嘴脣,又驚又羞,還微帶一絲喜悅的表情。
許問笑了,看着水面恢復平靜,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雖然這樣也別有一番情趣,但還是很想日日相見、時刻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與溫度啊……
不過,許問心裡的惆悵還沒有消失,缸中水面又浮現出了新的畫面。
許問看清內容,愣了一下。
這是誰?
他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