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完，滕青山已經閉上了眼睛。
他不願多看。
因爲在歷年來，蒼靈分院納新之日，每當自己說出這三個條件，離去者實在是太多了。
想象和現實的衝突，讓這些年輕人根本無法接受。
果然。
滕青山猜想的沒錯。
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整個演武場的一半，都已經喧鬧起來，人人皺緊眉頭，議論紛紛，言談舉止中，帶有不知所措和對死亡的畏懼。
怕死，這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人還是羣居動物，極其容易就會被其他人所影響。所以這種情緒迅速在衆人中開始蔓延，和演武場另一半一動不動，表情平靜的蒼靈分院外門長老、外門老牌弟子，呈現了鮮明對比。
對於這一幕，他們已經見怪不怪。
每一年，有去的，有留下的。離去者，足足佔總人數的五成，最多的一年，足有八成！
他們不在乎這些離去者。
他們只關注，誰會成爲自己的同伴。
終於，在人心惶惶中，有人試探性的詢問出了絕大數分院新人心中的問題：
“如果我們選擇離開，你們會讓我們這樣離去麼？”
“當然。”
有外門長老平靜回答。
“只要你們保證不把今日一事說出，我蒼靈分院的大門，你隨時都可以出去。但從此之後，你也再無踏入我蒼靈分院大門的機會了。”
對於去意堅定者，最後半句話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可它也是讓沸騰的人羣降了一下溫， 許多人皺緊眉頭，陷入沉思。
這注定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但也註定會有結果。
終於，有人做出了決定，一臉歉意：
“對不起，我選擇退出。”
譁！
人羣再次沸騰。
有人退出了！
這一句話宛如一個導火索，極其迅速的點燃了一干人，立刻有人跟上，依次拱手施禮後，向後退去。
失望？
這是必然的。
就連滕青山的心中都不免有這種情緒。
而正在此時，突然，一道沉穩的話音陡然在人羣中響起——
“我選擇留下。”
留下！
有人做出留下的選擇了！
演武場內衆人大驚，不只是今年分院新人，分院外門長老和外門弟子也循聲望去，就連滕青山，都不由重新睜開雙眸，眼底有詫異之色閃動。
歷年來選擇留下的人也很多。
可大多數都是在衆人離去後，還站在原地的那一批，往往不會如此明確的喊出自己的決定。
這道聲音，很特殊。
對葉明河而言更是如此。因爲這聲音對他來說，太熟悉不過了。
葉重！
就連葉明河也沒想到，率先做出這一決定的，竟然會是葉重！
石千、穆青、雲夢瑤三人也是一愣，看向身旁這個身材壯碩的魁梧漢子，更看到了後者臉上的一臉堅定。
還挺有氣勢。
滕青山眉毛一挑，忍不住問道：
“你爲什麼會選擇留下？”
葉重聞言，沒有立刻回答，反而略帶歉意的看了一眼葉明河，這才道：
“回三長老，我之所以選擇留下，是因爲我不想看到在天元武院敗亡後，整個玄武帝國被陰陽魔宮佔領。在我的身後，可還有我的兄弟姐妹，我的族人。哪怕我沒有這個機會進入聖魔戰場，爲天元武院而戰，我也可以去邊境前線，抵禦三大帝國。”
這麼簡單？
葉重的回答真的太簡單了，完全是順着滕青山的話往下說。
但也正是簡單，帶給衆人的衝擊才更大。
話語簡單，道理更簡單。
守護。
這是葉重的赤子之心！
他不僅一言道出了天元武院存在的意義，更清晰明確的表達出自我內心，聞者，不由動容。
就連那些剛纔已經選擇退縮之人，現在也不由停下了腳步。
“不過我感覺我挺對不起明河的。”
葉重說着，看向葉明河，歉意更濃：
“我知道兄弟想讓我以後坐鎮葉家，維護葉家的繁榮昌盛。對不起，明河，我讓你失望了。”
失望？
葉明河聞言一笑，輕輕搖頭道：
“不。”
“我很欣慰。”
“不過你放心，哪怕你選擇了離開，我葉家也不會沒有人留下的。”
這句話的意思是……
滕青山聞言，眼瞳猛地亮起。
“你也要留下？”
譁！
這一次，人羣更加沸騰了。
經過天元獵場內十數天的歷練，葉明河可不是昔日的那個無名小輩了。整個蒼靈分院，誰人不知道他的大名？又得到金色請帖，葉明河可謂是今年新人的一道標杆。
他的選擇，至關重要。
果然。
在滕青山略帶期待的注視下，葉明河輕輕點頭。
“對，我會留下。”
滕青山聞言大喜，仍然忍不住繼續追問：
“你爲何要做出這種選擇？”
對啊。
爲什麼？
這不只是滕青山心中的疑惑，更是所有分院新人心底的不解。按道理說，以葉明河的能力，他不管去任何地方，都能有光明的前途，何必如此冒險，把自己放在這麼危險的環境下？
葉明河聞言，招牌式的笑容揚起：
“沒有爲什麼。”
“我輩修士，何懼一戰？”
“哪怕真的選擇離開了，就能遠離修煉界的殘酷和生死麼？不見得。”
“正如我大哥所說，萬一天元武院真的敗了，不止是玄武帝國，四大帝國恐怕都要陷入水火之中。哪怕是逃，又能逃到哪裡去？”
簡單明瞭，道理深邃！
如果說葉重的話仿若一座高山，堅定不移，讓人動容，心神振盪。那麼葉明河的這些話，當如涓涓溪水，不知不覺讓人沉浸其中，陷入沉思。
對。
如果天元武院真的敗了，自己還能再繼續退卻麼？
顯然不能！
天上地下，都被陰陽魔宮佔領，那時的他們，結果恐怕會更慘！
與其這樣，倒不如堂堂正正的一戰！
在天元武院，更有無數修煉資源的支持，只要自己努力，日後真不一定會戰死沙場。萬一把陰陽魔宮滅了，自己可是見證參與歷史的人，榮耀加身，重返家園，豈不比現在離去更好？
一時間，衆人心頭雜念涌動，無法平靜。
葉重和葉明河兩兄弟的話，無疑對他們產生了極大衝擊。
而有的人還在躊躇不定，有些人，已經做出了新的選擇。
“哈哈哈，好一個我輩修士，何懼一戰！葉兄弟，說的好，我也選擇留下！”
這一次，是石千！
只見他一臉興奮，雙拳緊握，意志昂揚。在他身邊，穆青、雲夢瑤相視一眼，也立刻點頭：
“還有我們。”
“殺外賊，除內患，
又豈會少了我們？”
葉明河、石千、穆青、雲夢瑤，獵場八王中晉升的五人之四，都選擇了留下！
衆分院新人大驚。
這一幕事實，無疑比任何話語給他們帶來的震撼都要大。
對了。
還有獵場八王的最後一位呢，他在哪裡？
正當一些心懷畏懼，仍然不敢做出選擇的武修試圖找各種理由離開這裡時，突然，人羣中又一個近似老人，沙啞蒼老的聲音傳出——
“我留下。”
唰！
衆人循聲望去，連葉明河也不例外，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和他聲音一點也不吻合的少年。與其說他是一個武修，倒不如說是一個莊家把事，麻衣麻褲，褲腳還殘留着些許泥濘，手上提着一柄帶着鐵鏽的鋤頭，就那麼悠閒的站在那裡，不丁不八。
這人……
其他人看到他，或許只能感覺到此人比較奇特，甚至有些怪異，似乎周圍發生的一切都無法影響到他。若不是他突然開口，任何人都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可葉明河看出的更多。尤其是看到後者有些奇特的站立方式，眼底精芒一閃，嘴角微微勾起：
“八卦步？”
“沒想到，在今年蒼靈分院新人中，還有這樣一個角色。”
葉明河在意的是後者的站姿，其他人在意的，卻是他腰間懸掛的那枚漆黑髮亮的玉牌。
黑色玉牌！
這意義可就大了。
在今年蒼靈分院的新人中，擁有黑色玉牌的，真的不多。
石千、穆青、雲夢瑤。
當然，還有之前的葉明河。
但他們可都是曾宰殺過一星靈獸的存在！難不成，這不起眼的小子，也斬殺過一星靈獸？怎麼從未聽說過這樣的戰鬥？
當然，也不是誰都不認識他，人羣中，立刻有人驚訝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獵場八王，鋤王王生！”
他竟然也是獵場八王之一！
也是最低調的獵場八王！
此言一出，葉明河、石千等人的目光也凝重起來。
好小子。
是個隱藏的高手！
滕青山則再度一喜：
“好好好！原來是你這個怪才！”
獵場八王，代表的可是今年蒼靈分院新人的最具有天賦的那些人，僅剩的五位，竟然全都留下了，滕青山豈能不喜？
這可是他蒼靈分院接下來幾年的好苗子！
不說聖魔戰場，足以代表着他蒼靈分院數年甚至十數年後的興盛旺衰！
在以往，這一幕可很少見。
獵場八王，能留下一半就不錯了。
這一幕，無疑又像是一注強心劑，讓還在躊躇的衆人，再也沒有了退縮的理由。
“我留下！”
“還有我！”
一道道清脆的聲音在人羣中接連響起，其中甚至還包括剛纔已經決定離去的那些人。聽着這些年輕且充滿朝氣的聲音，滕青山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
開心，高興！
他已經很久沒有那麼開心過了。
今年蒼靈分院的新人，竟然留下了整整八成還要多。這可是創歷史的一天了！
而他也明白，今天之所以有這麼大的收穫，當和葉明河、葉重兩兄弟有莫大關係。沒有他們，沒有葉明河的一句“我輩修士，何懼一戰”，恐怕現實要和現在反過來。
想到這裡，看着面前一張張鬥志昂揚的臉，滕青山不由在心中暗歎一句：
“葉明河，你可真是我的福將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