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7 夜談

類似懷恩渠這樣的大型工程,涉及到的環節和部門非常多,這也是這麼晚還有這麼多人聚在這裡的原因。

許問到這裡不久,外面傳來不小的動靜,過了一會兒,蒲邊叢和幾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老人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們看上去非常狼狽,身上倒沒怎麼溼,但臉色非常蒼白,頭髮和衣服都亂糟糟的——這還是在外面窸窸窣窣整理了半天的結果。

許問有點迷惑,那些人向皇帝磕頭行禮,皇帝看他們臉色不好,命人送上熱粥薑湯。

忙活了好一陣許問才知道,這些人是皇帝爲了懷恩渠,特地下令從京城趕過來的工部戶部等各部關鍵人員。

皇帝下定了決定要在逢春確定這件事情,但術業有專攻,他也需要一些可信任的專業人士的意見,所以就把他們從京城喊過來了。

這年頭出差可不比許問的那個時候,他們坐着馬車,一路顛得東倒西歪、用最快時間趕過來,真的受了大罪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另一個世界不想幹了可以辭職,這個世界呢?

不遵皇令,可是得流放砍頭的。

你就算把命送在路上,也必須得千里迢迢趕過來。

蒲邊叢等人是坐在馬上上趕過來的,但即使這樣,他們的衣服上也有很多溼跡。

他們一邊發着抖,一邊捧着熱茶喝,皇帝看到了就問:“路上也下着大雨?”

“也不是一直在下。”皇帝問話,蒲邊叢連忙放下杯子,正坐回答,“時下時停的,但是確實,一路都有雨,幾乎每天都在下。”

“唔。”皇帝應了一聲,微微皺眉,許問也有點奇怪。

大周的疆域非常遼闊,絕不遜於現在的華夏。正常來說,雨雲流動,應該是一地接一地地依次下雨,有規律的。

蒲邊叢從京城到西漠,一路何止千里,這千里之地,全在雨雲之中?

不過雨時下時停,表明雨雲其實一直是在流動過程中的,感覺也還好。

皇帝沒多糾結此事,等蒲邊叢等人稍微緩和了一點,就命他們開始討論正事。

蒲邊叢見到許問,表情微微有些複雜,向他拱了拱手,沒有多說。

許問知道兩年之前,他來到逢春城又匆匆離開,背後其實是做了很多事的,只是上面有人把它壓下來了而已。

各爲其主,各有私心,此事也很正常。

許問心知肚明,但只做不知,回了個拱手,把這事帶了過去。

雖然在逢春城的事情上有私心,但蒲邊叢坐到工部侍郎的位置上,確實是有真本事的。

嚴格來說,懷恩渠工程雖大,但技術含量並不高,需要調用的人員以民夫爲主,只需要人力,不太需要技術。

相對來說,這樣的工程更關鍵的是路段的選擇,挖掘河渠時人員怎麼調動,會不會影響到下游,如果有的話,村莊城鄉如何調整遷移之類。

許問他們把勘測考察回來的資料擺在桌上,他們選擇了一條並不常見的道路,懷恩渠會穿過五峰山中間的獨蓮峰。

在他們的規劃裡,這座獨蓮峰預計要炸掉,直接開闢出一條河道來。

如果能成功,懷恩渠的路線會大大縮短,從西漠到外界的距離也會縮短不少,交通更便利了。

炸掉一整座山峰,這在蒲邊叢他們心裡簡直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也是今晚討論的第一項重點。

李晟這次也是跟他們一起出去的,親身考察了獨蓮峰,對那裡的各種情況非常瞭解,拿到了第一手資料。

他和同去的幾個大師傅一致判定,這事確實可行。

——這是許問從班門宗地得到的片斷懷恩渠方案裡留存的部分,也是他猶豫之後,主動提議出來的。

當李晟等人仔細研究考察,同意這項提議時,許問閉了閉眼睛,睜開時已經平靜如水。

這不算什麼顛覆,畢竟早就在他預料之中了。

此時,李晟站在燈火之中,拿着一支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從容而言。

他仔細聆聽蒲邊叢等人提出的一個又一個疑問,耐心細緻地加以解答,詳細闡明其中原理以及自己的設計。

他胸有成竹,無論對面拋來什麼樣的問題都應對自如,專業性強得驚人。

蒲邊叢一開始還因爲他的身份有些異樣的表情,但沒過多久,這點異樣就消失了,專心致志地跟他們討論起了各種細節。

黑夜過去,天邊漸漸露出一抹白暈。

仰年殿的燈火足足亮了一夜。

侍從流水階地出入,光是泡得濃濃的釅茶,殿裡就換了無數次。

許問李晟年輕力壯還好,皇帝和工部這些人要麼病要麼老,竟然也強撐了下來,一整夜精神奕奕,集中力極強,顯然是早就習慣了這種工作強度的。

直到殿內燈光漸漸暗下來,殿外天光已經徹底通明,他們的討論終於告了一個段落。

“看來懷恩渠主幹道照此計劃確實可行。”討論完最後一段河道後,皇帝輕吐口氣,做了個總結。

“唔,有了這個炸藥,很多不可行事情,也變得可行了。”一名工部的大佬感慨道。

“威力確實巨大。”蒲邊叢是親眼見識過的,他回想了一下,點頭肯定地說。

“這一處引流會波及五個村莊,人員往哪裡遷移疏散還要再仔細考慮一下。”戶部一個官員琢磨着說。相比技術問題,這種事情需要考慮的環節更加複雜。

“先到這裡爲止吧。你們把宗卷分一分,回去休息休息,起來再想一想,三天內寫個摺子給我。”皇帝命令道,“三天後我們啓程回京,在此之前要將此事確定下來。許問留下。”

“是!”所有人齊聲應和,開始收拾案上的東西。

殿內一陣忙亂之後,安靜了下來。

此時天光大亮,岳雲羅親自起身,一盞盞關掉了點了一夜的煤油燈。

皇帝以手掩口,打了個呵欠,站起身來,向許問招了招手,走向殿外。

仰年殿是經過特殊設計的,人在裡面感受不到風吹,同時又是寬敞通風的。

但再怎麼通風也是室內,一屋子人在裡面閉了一晚上,點了一夜的燈喝了一夜的茶,空氣好不到哪裡去。

現在走出來,兩人不約而同地深呼吸了一下。

皇帝笑了一聲,轉過頭來看許問,說:“走走。”

兩人一起邁步,許問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岳雲羅也跟出來了。

皇帝安靜走了一會兒,沒有看許問,突然問道:“你說,我給林林封個郡主怎麼樣?”

“啊?”許問心裡想了一百個話題的可能,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但是聽上去,皇帝這語氣……確實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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