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9 塔下二人談

七劫塔是一座石塔,七層的寶塔,遠看上去不像石制的,倒像是木建的。

石塔自有其限制,一般來說很難建得很高。當今現存的最高石塔位於泉州開元寺,東西雙塔,每座都是四十多米,一共五層。

但這座七劫塔一共七層,目測上去在五十五米以上,遠超泉州石塔。建到這樣的高度,對技巧要求極高,放到外面可以說是稀世罕見,也就是此處屬於私宅,輕易不許人進,更別提靠近了看,所以纔沒那麼有名氣。

不過七劫塔屬於五島上很少有的能隔着大湖看見的建築,很多本地人在路過時,會指着它跟外地朋友介紹一通,得意地炫耀。

也正是因爲有着這樣光輝璀璨的文化建築,班門祖地才能在當地擁有極其特殊的地位,直到今天也能得到政府的額外優待。

塔這種建築在中國很特殊,它多半是佛教建築,通常有其獨特的宗教意味。

但班門是個工匠家族,本身不信教,所以在整體建築風格上,七劫塔並沒有常見佛教寶塔那種寶象莊嚴的感覺,因其由白石建成,反倒有一些飄飄的仙氣,位於山巔之上,直欲凌風歸去。

說起來,七劫塔不僅建造者,後面重建它的那位工匠大師技藝也應該非常高超,所以不僅能建成這樣的高塔,還能保持它原有的風韻。

“劫這個字很有意思的,它有劫難的意思,但在佛教裡,它又是個時間單位。”

許問走到七劫塔附近,突然聽見對話聲。這聲音有點蒼老,語速緩慢,但非常清晰。

塔下有很多樹,鬱鬱蔥蔥的松樹,幾百年了,長得很大,四季不凋。

松林間有一條石板路,彎彎曲曲地通向七劫塔,聲音就是從松林裡傳出來的。

許問沿着路走到附近,看見那裡有石桌石凳,上面坐着兩個人。

面朝許問的是那個正在說話的,六十多歲的老人,穿着黑色的唐裝,上面織着暗紋的寶象花圖案。他拄着一根檀木柺杖,戴着黑框眼鏡,身材微胖,看上去非常和藹。

背對着他的是個年輕人,穿着利落的工裝,挎着一個電工包,聽得很認真。

“這個詞最早來自印度婆羅門教,後來被佛教延用了。他們認爲世界會經歷無數劫,一劫時間漫長,從出生到死亡,再次新生,如此周而復始,循環不休。”

微胖老人徐徐道來,其實這些內容許問也知道——宗教建築本身就是傳統建築的一個重要分類,他還認識方覺明,從他嘴裡就聽說過不少相關的事情——但這老人講起來,別有一種吸引力,他不知不覺就站定腳步,聽了進去。

“劫有很多種,不同的卷宗裡有不同的分類。大智度論卷三十八說劫有兩種,大劫和小劫。妙法蓮華經優波提舍分五種,夜、晝、月、時、年。另外還有說中間劫、成壞劫、大劫三種的,壞劫、成劫、中劫、大劫四種的。其他六種的也有,九種的也有。這七劫塔……七劫之數,倒從來沒有聽過。”

微胖老人一邊說,一邊擡頭看七劫塔,表情有些好奇。

“您說的這些,全是佛教裡的說法?”年輕人思忖了一下,問道。

“對。”

“那不就得了,這七劫塔也不是佛塔啊,從另外的地方得到了說法,也很正常。”

“唔,也有道理,就是不知道這說法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這歷史啊,一代接一代,都是有傳承的,很少憑空產生。我就是想知道來由,但怎麼也沒查出來。”

“所以您想進去看一看?”

“對!”

“那我也沒辦法了。我就一維護的工人,這塔進去都是要打申請的。我們才申請完一波,做完檢修出來。下次再進去得重新申請。”年輕人雙手一攤,很無奈地說。

“這麼麻煩啊……”微胖老人看着七劫塔,搖了搖頭,臉上有明顯的遺憾。

這時,許問也往那邊看了一眼,走上前去招呼道:“您好。”

“呃……你好。”微胖老人看他一眼,有點迷惑地站起身。

“我叫許問,是班門的客人,請問您是……”許問問道。

“哦,我叫蕭西山,是萬園大學歷史系的教授。班門最近不是半開放了嗎,可以提前打報告過來參觀,我就來了。可惜只開放了一部分,很多地方不讓進。我心想這七劫塔都改成基站了,應該屬於開放的那一部分,結果還是不行。”蕭西山搖着頭,倒是解釋得很清楚。

“您對七劫塔很感興趣?”

“對!剛你也聽見了吧?這七劫之數,跟其他說法全對不上號,我就想知道它究竟是怎麼來的。而且這塔……”

蕭西山眯着眼睛看向那邊,“石材又硬又重,是最難處理的材料,用在建築上,很少有建得這麼高的。聽說這塔是後面重建的?建的人厲害,修的人也厲害啊。真的很想進去看看,一探究竟。”

“行,那就去看看吧。”許問非常隨意地對蕭西山點點頭,說道。

他一邊說,一邊轉身沿着石板路,繼續往塔的方向走。

蕭西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蹦了起來,又驚又喜地道:“你能進去?”

雖然是這樣問,但他其實好像一點也不懷疑的樣子,緊緊地跟在了許問的身後。

許問聽着後面的腳步聲,突然發現又多了一個,轉頭一看,是那個年輕電工也跟了上來。

他迎着許問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聽見教授說的,我也想去看看……之前進去的時候完全沒留意,行嗎?”

“行啊,歡迎。”許問笑了,又問他名字。

這年輕電工名叫胡本自,其實改建基站的時候他就在,上上下下七劫塔不少次了。但之前他就是把這個當成一項普通工作來完成的,也沒有多想,現在聽見蕭西山介紹了半天,突然對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三個人繼續往裡走,蕭西山走在許問旁邊,一直在打量他,嘴裡還在嘀咕:“怎麼覺得你不像班門的客人呢?倒挺像主人的。”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啊”地叫出聲,想了起來,“我記起來了!是說許問這個名字怎麼這麼熟,你就是平鎮展銷會那位!”

展銷會當日,萬園大學不少老師和教授都過去了,通過屏幕或者現場看見了許問製作班門鎖的經過。

蕭西山當時外出交流,不在萬園市,但也從電腦上看了直播,幾乎全程都跟完了。

就是他有點臉盲,而當時他印象更深的是許問的作品,而非他這個人。

後來他回去學校,跟同事討論過不少次相關的事情,還有同事直接拿這次的見聞作爲課題,要深入研究華夏的傳統技藝以及在當今的發展。

總而言之,對許問這個人,蕭西山是真的久仰大名,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來,終於把人跟名字對上了號。

“對了,班門鎖班門鎖,想也知道,你是跟班門關係很深嘛。”蕭西山恍然大悟,上來打量許問個不停。

“對,我師門跟班門有些淵源,所以在這裡有些優待,基本上哪裡都能進。”

“哪裡都能進……”蕭西山把這五個字放在嘴裡咀嚼了一下,眼睛發亮,正要說些什麼,突然被胡本字打斷了。

“平鎮展銷會許問大師……您就是《萬物歸宗》的總顧問?”這時候的胡本自,看上去比蕭西山更加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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