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7 阿吉

誰也不知道跟你一起遊戲的玩家是不是一條狗,也不會知道他遊戲的同時還在做什麼。

所以岑夫子也不會知道,身邊一起往待救援村莊趕路的人,竟然就是這個遊戲的靈感來源以及總顧問,而他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已經穿梭了好幾次時空了。

是的,北屋就是許問,他用的是穆北堂自己的帳號,穆北堂本來就在法墨工會裡,這個工會的總會長,也是他們的一個熟人,算房高的高望遠。

許問以前試玩過遊戲,各種功能他都是知道的,但對法墨工會的內部事宜確實不太瞭解,也沒加遊戲羣。

這次他上來看看情況,很短的時間裡就有了很多收穫,並且把它們帶去了另一個世界。

當然,這些收穫不交是跟岑夫子交流得來的,更多的是從高望遠和穆北堂那裡反饋過來的大量實時信息,雖然來自遊戲,但確確實實是真實人類的真實反應。

也只有在這樣的時代,才能進行這樣大型的模擬。參與遊戲的是玩家,也是無數真實的模擬器。

在班門世界,許問現在還在前往吳安的路上,已經快到了。

每到一處驛站,他都會給荊南海寫信,厚厚的一疊,然後發出去。

在他離開逢春城的這段時間裡,前期工程全部都由荊南海負責,許問很放心。

建設逢春城這兩年裡,兩人說不上有什麼私交,但工作上確實已經形成了默契。

現在要說在工作上跟許問配合最好的,那一定就是荊南海。

當然了,這樣兩個人,至今也沒有成爲朋友,其實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從某個方面來說,這也是他倆的默契吧。

…………

現在距離萬流會議還有一天,許問他們已經到了吳安城附近,會議開始之前一定能到。

這天晚上他們還是住在城外,這兩天運氣不錯,沒有下雨,許問打算趁進城前去周邊看一看。

“我就不跟你們一起去了,有點累。”朱甘棠拍拍自己的膝蓋,笑着說。

他的笑容中有一絲疲憊,許問這纔想起來,他看着年輕,其實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這十天不眠不休地跟着他們一起跑下來,確實也應該累了。

“我挺好,我跟你一起去。”李晟表示,井年年猶豫了一下,似乎很想跟許問一起出去,但最後還是說:“我留下來照顧朱先生吧。”

“哈哈,不用,你想去就跟他們一起去。”朱甘棠笑着,說,“我就在驛站裡,不會有什麼事,而且,年輕人還是多走些地方比較好。”

最後井年年還是跟着許問和李晟一起出門了。

“往哪邊去?”李晟問道,非常信賴地看着許問。

許問卻沒有馬上說話,而是轉過頭,看向了另一邊。

那裡是驛站的馬廄,旁邊站着兩個人,正在跟馬伕說話。

許問看見兩人揹着以及挎着的麻布包,就知道是兩個木匠,看上去是一對師徒。

而且看兩人的服裝以及外表,不像吳安城人,而是來自於城外的村莊,是到附近來幹活的。

“過去看看。”許問看見木匠就有一點親切,對李晟和井年年說了句話,就走了過去。

“行,下次給你帶過來,確實很好吃!”壯年木匠笑着對馬伕說,拍拍自己的揹包,準備向外走。

許問的目光落到馬廄上,瞬間明白這兩人是來做什麼活的了。

馬廄有幾根木頭是新打的,應該是之前壞了,讓木匠來修,順便把其他地方加固了一下。

“兩位是哪裡人?”許問迎上去問道。

木匠師徒幹完了活,跟馬伕聊了幾句,說好了下次帶村後產的杮子來給他吃。

這是一個隱形的約定,讓馬伕下次還有活的話,別找其他人,還來找他們。

有點客套話的意思,但如果他們真的再過來,肯定還是會帶杮子來的,就算沒有杮子,家裡的杮餅也必須備上。

馬伕這種不起眼的小人物,是他們重要的工作來源。

聽見許問招呼,師傅停下腳步,轉頭看他,露出了尊敬與畏懼的表情,叫道:“大人想問什麼?”

從根本上來說,許問的身份跟他們是一樣的,但是他來自逢春城,那裡的各種配套都跟外面不一樣,就連工裝也比外面的結實耐穿,質量好很多。

在這位木匠師傅的眼裡看來,許問就是穿着樣式有點怪異的“華服”,臉頸手臂看上去都很“白嫩”,雖然還是被太陽曬得有點黑,但跟他們這種人的黝黑粗糙完全沒法比,跟他常見的會下田地幹活的地主倒是差不多。

這年代,村裡地主很少完全坐享其成的,很多人養不起那麼多佃戶,自己也要下地幹活。

總而言之,在他眼裡,許問就是“人上人”,社會階層明顯在他們之上。尤其還出現在驛站這種地方,當然值得上一句“大人”。

“不用這麼客氣,我叫許問,也是一個木匠,你叫我小許就行。”許問笑着說。

也是木匠?

木匠師傅一愣,看了看許問身後揹着的行囊。那是他的工具包,基本上都是不離身的。

他從行囊的形狀看出了一些熟悉的工具,證明了許問的身份,頓時放鬆下來,笑道:“原來是同行啊,我叫苗楊,是東嶺村人,剛乾完活,準備回家。”

“可以一起去你們村看看嗎?”許問問道。

“啊?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木匠師傅愣了一下,問道。

“我外地來的,就想到處看看河流山川,但又怕走錯路,想找個本地人帶帶路。”許問道。

“那行,走吧,我對附近也不熟,但路還是會走的。”苗師傅爽朗地笑着說,脾氣看上去不錯。

“而且就算我不會走,我這徒弟可是厲害得很!”他笑着拍了拍徒弟的肩膀。

許問很少聽見有師傅這麼說徒弟的,好奇地問道:“怎麼說?”

一羣人一邊說,一邊走出了驛站,向着東邊的方向走去。

走幾步許問就發現,這徒弟的腿腳不是很靈便,走進來明顯有點跛。

他看上去跟許問差不多年紀,似乎很怕生,都不太敢多看他們一眼。

聽見師傅的話,他抿了抿嘴,小聲說:“就是以前……被賣過。”

許問一愣,接着苗師傅有點感慨地給他說明了情況——說得很熟練,不知道向多少人重複過。

這孩子名叫阿吉,名字很吉利,人生卻很坎坷。

他一歲多的時候就被人販子拐走了,打斷了腿,教成了乞丐。

這樣的孩子就算現代也有,這時代當然更加悲慘。

正常發展下去,他活不過十二歲,十歲前死亡的可能性更大。

但多虧了他有一個好爹孃。

他是家裡的獨子,丟的時候爹孃都青春年少。

這時代的正常情況,丟了一個孩子,爹孃傷心一陣之後,可以再要一個或者幾個,最後讓以前的孩子變成回憶裡的一抹遺憾。

但他爹孃卻不一樣。

他倆瘋了一樣地去找阿吉,凡是打聽到哪裡有個孩子像他,他倆馬上就啓程去看,這一找就是五年。

他家有幾畝薄田,本來還算過得去,爲了找他,田也賣了,房子也賣了,雙親落得一身的病。

但真的把阿吉找回來了。

阿吉被找回來的時候,他其實已經完全不記得他爹孃了——被拐走的時候年紀太小。

他的腿斷了,也在生病。其他人當然是不會替他找大夫的,他蜷縮在地上,六歲的孩子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倒不怕死,就是偶爾會想起在街上看見的一家三口。

他的爹孃會是什麼樣的呢?

應該早就把他給忘了吧……

結果就在這時候,他爹孃撲了進來。

誰也不能懷疑他們的血緣關係,他身上的胎記跟爹孃記憶中的一模一樣,而且洗乾淨臉,活脫脫跟他爹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他爹孃散盡了最後一點家財,給他治好了病。

那時候的他其實比現在跛得更厲害的,能治成現在這樣真花了不少功夫。

他爹也是村裡的木匠,最後兩年,基本上是流落城市與村莊,一邊幹活一邊找他。

本來他爹想把一身手藝傳給阿吉,讓他有個一技之長,從此衣食無憂的。

但這事之後,他一身的病,手抖得厲害,基本上沒辦法做活了,於是把他託付給了苗楊。

兩人是師兄弟,也是老友,他離開東嶺村之後,村裡的活基本上都是苗楊來做。

苗楊是個鰥夫,沒有孩子,把阿吉當自己孩子一樣看待,帶着他到處幹活。

其實這故事並不新鮮,數千年來不斷在發生。

只是它大部分時候都是悲劇,在這裡因爲阿吉爹孃的執着有了一點不一樣的結局,成爲了冰冷中稀薄的暖意,與少少的溫情。

阿吉現在幹活非常賣力,他的目標就是重新給爹孃蓋座房子,最好能把以前賣掉的房子買回來,讓他們能有個地方,安安心心地養病。

“我現在已經攢了一半的錢了,再幹幾年,就能把剩下一半攢齊。”阿吉小聲說着,還是不太敢看許問他們——這也是他從小被摧折,養出來的習慣——但聲音裡有着明顯的驕傲與期盼。

“行啊。”許問笑着說,“我們先去你們村裡看看,如果時間還夠,我請你做個嚮導,帶我們到周圍去看看。一個時辰二十個銅板,怎麼樣?”

阿吉的眼睛瞬間就亮了,但他還是很堅決地擺手,斷斷續續地說:“不,不行,太高了。我做活也沒這麼多。我已經不是討飯的了。”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輕,但很清晰。

許問頓了一下,問道:“那你覺得多少錢比較合適?”

“十個銅子。”

“行,十二個,就這麼定了。”

許問最終拍板決定,阿吉看了他一眼,緩慢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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