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平當然不是空口白話這樣對張小山說的。
他同時還說出了許多名字,都是名聲非常響亮,張小山足不出戶也聽說過的工匠大師的名字。
同時,他還拿出了一卷圖紙,鋪平在張小山面前。
這些工匠大師,是他未來共事的對象;而這捲圖紙,是他們未來工作的藍圖。
對於張小山這種水平的匠師來說,再沒有比與水平頂級、志同道合夥伴一起工作吸引力更大的事情了,更何況這捲圖紙一拿出來,就把他深深吸引了進去!
郭.平是傍晚時分拿出這份圖紙的,等到張小山回神的時候,外面餘夜未盡,新一輪的太陽又要升起了。
旁邊殘燭仍然亮着,看上去已經換過好幾次。
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丫環進進出出的更換蠟燭,他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至今,張小山對許問他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眼中猶殘存着震撼與驚豔。
顯然那一夜的感覺,至今也殘留在他的心裡,遲遲不能消散。
“什麼樣的圖?”連林林好奇地問,“我們有機會看到嗎?”
“郭.平走的時候就把它帶走了,沒有留下來。”張小山搖了搖頭,片刻後又站了起來,打開旁邊的櫥櫃,從裡面拿出一卷紙,平鋪在書桌上。
“這是郭.平走之後,我仿畫的一幅。唔,畫得不是太好,也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看懂。”張小山說道。
這時候兩個孩子已經去睡了,許問和連林林一聽就站了起來,湊到書桌旁邊去看。
看完兩人就沉默了,對視一眼,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一般來說,工匠畫的畫不會差。
畢竟成爲一個工匠,首要的要求就是對自己肢體和力量的控制性,不然根本不可能使用工具,精準到位地在材料上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能控制多種工具在木材和石頭這樣複雜的形體上完成巧妙的形狀、精美的雕刻,當然也可以控制筆,在紙上完成各種各樣的圖形。
更別提,很多時候,完成雕刻之前,工匠需要先構思,用什麼辦法構思?
當然是繪製圖紙了。
所以,許問和連林林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一個東西……
這究竟畫的是什麼?
只能看見一大堆彎彎曲曲、蚯蚓爬行一樣的線條,還有漫天花雨一樣散落的大量墨點子,完全看不懂這畫的究竟是什麼。
這哪叫“畫得不是太好?”
說句老實話,景葉和景重這樣的小孩子,也不可能比這畫得更差了。
“咳。”張小山把畫拿出來之後就在偷看他倆的臉色,這時候見勢不妙,小心翼翼地問,“看得明白這是什麼嗎?”
“看不明白。”許問和連林林異口同聲,一起搖頭。
“其實還是挺清楚的嘛。”張小山訕訕地笑,指着圖上那團亂糟糟的線條說,“這個,是山。這是山上的一座城,城是附屬的,核心部位是座塔,上面是雲,塔非常高,幾能通天。”
別說,他這樣指着一比,許問還真的看出了幾分端倪,好像確實跟他說的差不多。
而這幅畫,讓他直接聯想到了另一幅畫面,他忍不住叫了出來:“聖城!”
他陡然間明白了過來,郭.平了叫了這麼多人,棲鳳賺了這麼多錢,他們的目標其實是一致的,就是要去建青諾教傳說裡的那座聖城!
這樣一個目標,真的能吸引這麼多最頂級的工匠嗎?
郭.平拿出來給張小山看的那幅畫裡,到底蘊藏着什麼樣的神奇魔力?
許問這樣想,也直接這樣問出來了。
“說不上來。”張小山端詳着自己的畫,自己彷彿也覺得不滿意,搖了搖頭說道。
他的畫技有問題,審美又沒問題,當然是知道自己的畫是一個什麼樣的水平。
“你們看見就知道了,它……真的很吸引人。通天神塔,真的要通天。你所有的能力、所有的本事,都能在這座塔上施展。而你每做一件事情,都能給它添加光彩,增強它的力量。最後……它必將光華四射,傳頌於世。”
張小山看着自己的畫,回想着郭.平展現在他眼前的那幅,緩緩說道。
許問聽着他的話,也在想象。
他不知道一幅畫是怎麼表現出這麼多的內容的,有多少是郭.平給他畫下的大餅,但他相信張小山的話。這些工匠大師又不傻,基本上都是經驗豐富、人生閱歷也極其豐富的老手了,誰會輕易地被花言巧語就說動心?
必然只有那幅畫,裡面確實蘊含了某種力量,震撼了他們,吸引了他們,才讓他們不顧一切地捨棄了那許多東西,令他們奔赴那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前往的目標。
城也好,塔也好,必然都是他們覺得值得的。
這個時候,許問也非常想看到那幅畫了。
“這是什麼山?”他注視着張小山那些亂七八糟的線條,問道。
“沒跟我說,我也不知道。當時他直說了,不會告訴我的,我想知道,就跟着他走。”張小山道。
“想也是,他們之前做了那麼多事情,只要暴露行蹤,必會被官府追查。他們當然是要保密的。”許問道。
“哦?他們做過什麼事?”張小山問道。
許問剛到西漠就接觸到了血曼教,關於他們的劣跡,真的是隨口就能說出一大堆。
尤其是忘憂花,那真是流毒四方,後患無窮。
雖然很明顯,這是明弗如出於自己的野心,帶進青諾神教這個原始宗教裡的,但明弗如死後,棲鳳也仍然在助力此事。現在他們去建所謂聖城的基本資金,也是由此而來,上面幾乎全帶着血。
“什麼?青諾教就是血曼教?”張小山當然不可能不知道血曼教,聽見許問的話,震驚地坐直了身體。
“是。”許問很清楚這其中的前因後果,簡略地給張小山講了一下。
張小山表情嚴肅地聽着,良久之後,長舒一口氣,道:“難怪,我也是覺得不對勁。當時我就在想,你們準備做這麼大的事情,錢從哪裡來,朝廷知道嗎?我直接就問了郭.平,他語焉不詳,讓我不用管這個,只說跟不跟他走。”
“你爲什麼沒有去呢?”許問問道。
“我也沒說不去。就是考慮的時間長了一點,他就走了。”張小山攤了攤手,說道。
接着他看到許問的眼神,無奈地說,“好吧,我本來也沒打算去。他說的那個是還挺誘人的,但我不缺錢也不缺時間,懶得去陪他們玩這些把戲。再說了,我們福來村挺好的,我喜歡這裡,不想去別處。”
許問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個桌屏。
刨除作者本身的能力與創造力,單說景物本身,其實並不出奇。
花草雲樹山水蟲獸。
但是從這每一個細節都可以看出來,創作者對這一草一木蘊藏的無比深刻的感情。
他熱愛他的故鄉,不想離開,雖然張小山確實對郭.平拿出來的那幅畫非常動心,但他並沒有因此改變自己的想法。
當然,這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是張小山所處的階層本來就跟其他人不一樣,其他工匠日常生活中感覺到的種種痛苦與糾結的地方,張小山是沒有感覺的。
成爲一個工匠,或者說一個擁有工匠技藝的人,是他的喜好,也是他的選擇。
他在這其中感受到的只有快樂,沒有其他。
“竟然用忘憂花這種東西斂財,那些人的心肝簡直黑透了!”張小山顯然知道忘憂花是什麼的,他的表情非常不滿,聲音裡有着切齒的痛恨。
“所以,你其實不知道他們做了這樣的事情?”連林林問。
“我要是知道,早私下通知官府把他們拿回去了!”張小山高聲說道。
“那你覺得,其他那些人知道這事嗎?”連林林又問。
“知道的可能性……不大。”張小山的聲音壓低了一些,思考片刻,承認道。
“那我們……”連林林眼睛一亮。
“別想了,你覺得他們會在乎這種事情嗎?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他們的腦子裡,只有他們想要的東西而已。”張小山嗤笑一聲,說道。
連林林沉默了。
張小山說得對,她想得太美了,就她一路上聽說的這些事情來看,也就是這樣。
最簡單的,家人都不要了,還要什麼?
連林林不是不懂,但還是很難過。
“是,這些人道德感淡薄,眼裡只有自己的目標,爲了這個,殺個人也不是什麼大事……”許問一直安靜地聽着,這時,他突然開口說道。
“嘿嘿。”張小山笑了兩聲,輕描淡寫地說,“確實。至少郭.平是。我明確跟他說了我不去,他的表情雖然沒有變,但是剎那之間的那種感覺……我可是很敏銳的。”
許問和連林林表情嚴肅地看着他,張小山神情坦然,道,“你們不用這個表情,我有了感覺,當然就有了防備。郭.平這個人……他太小心了一點,可能也是怕暴露了自己,總之不敢確認就走了,我連根毫毛也沒被他傷到。”
“太好了。”連林林雙掌合十,輕聲說道。
但是接下來,幾個人都沒有說話。
張小山沒有出事,是他自己警惕,也是他運氣好。
但不管怎麼說,郭.平對他下手都是事實。
這說明,爲了他們的目標,爲了那座“聖城”,他們真的是不擇手段了!
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許問突然靈機一動。
他想起了之前聽說過的血曼教以及青諾神教的種種傳聞,以及各種傳說故事。
他們是相信末日將至,想要用這種方式來拯救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