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人請。”
過了好一會兒,考官們直起身體,紛紛對視,衆人向孫博然拱手示意。
而在此之前,劉鬍子已經回到自己的座位旁邊,一屁股坐下,拿起紙筆,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
沒一會兒,他就吹乾了墨汁,把紙箋對摺了兩折,放到旁邊的托盤上。
然後他捶了捶老腰,長出一口氣喃喃自語:“可算完了,累死老頭子了。”
聽上去像是抱怨,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放在最末的那座模型,眼中光芒閃爍,複雜異常。
托盤上的紙條越來越多,最終當總數變成六張的時候,小吏飛奔過來將它端起,小心翼翼捧到帳房先生身邊放下。
帳房先生麻利地翻起一張,同時公開報出:“孫大人評分:一百分!”
真正的一鳴驚人。
單是這一個分數,就讓下方發出巨大的喧譁聲。好些人都嚷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盯着許問的模型,又盯向已然坐回太師椅的那些考官,完全不明白這分數是怎麼打出來的!
這一下,就算兵丁們強行制止也壓制不住這些聲音了,考生們個個的脖子都伸得像鵝一樣,叫聲也像鵝一樣嘈雜無序,聽不清楚內容。
但是就算內容聽不清楚,其中包含的情緒也清晰可辨。
憤怒、不解、迷茫——所有人都在要求一個解釋!
兩百多個人的羣體情緒還是有點嚇人的,張總督有點動容,他側身傾向旁邊的孫博然,問道:“孫大人,這……”
孫博然擡起一隻手,接着搖了搖頭:“不急,等其他師傅的分數出來再說。”
他中氣十足,並且也沒有有意壓低聲音,周圍的考生全都聽見了。
他們的情緒暫時被平復下來,帶着濃濃的疑惑看向帳房先生,也想先看看後面的發展。
考生們開始喧譁的時候,帳房先生的聲音也停了下來,這時見他們安靜,正要開口,孫博然又伸手止住了他。
“考場紀律,恐怕你們都忘了。”他俯視下方,目光森然地掃過衆人,“那我就再強調一次。在這個地方,要說話,可以,先舉手徵得考官同意,獲得許可後再說。未得許可隨意咆哮考場的,一律逐出,取消考試成績!” щщщ ttκǎ n ¢o
他說得斬釘截鐵,目光過處,每個考生都覺得他是對自己說的,剛纔的氣焰一下子就被打消了,個個縮頭矮身,頭低得跟鵪鶉一樣。
孫博然這才滿意地收回目光,向帳房先生點了點頭。
四周一片鴉雀無聲,帳房先生鬆了口氣,繼續往紙上登分,一邊登一邊念:“劉大人評分,一百分!”
考生們再次微微騷動,但孫博然的話言猶在耳,他們再不敢像剛纔那樣大聲喧譁。
“廖大人評分,一百分!”
“吉大人評分,一百分!”
這兩個分數出來,孫博然的話再有份量,也有點壓不住了。
岑小衣看上去一直表現得很冷靜,其他人喧譁的時候他也安靜如雞。但現在,他也忍不住擡起了頭,直直地看向前面考官的方向。
——尤其盯的,是姓廖的副考官。
但對方看也不看他,正與旁邊的吉考官說着什麼。
岑小衣看了一會兒,再次低下頭去,袖子裡的拳頭已經握緊了。
“魯大人評分,一百分!”
“冼大人評分,一百分!”
六個分數全部出來,考生們中間“哄”的一下,傳來極其明顯的驚歎聲。
“憑什麼!”
“不公平!”
好幾個考生憤然大喊,幾乎全是排名靠前,有希望上榜過關的。
這也很正常,除了個別特例,考到這個時候還能排名靠前的,都是江南路最頂尖的年輕人,各大工坊幾年十幾年悉心培養出來的——
簡單來說,就是沒怎麼受到過社會痛打的。
他們心高氣傲,有什麼不滿就直接表達出來了。
“甲十號,甲二十七號,甲十六號。”孫博然往下掃了一眼,簡潔明瞭地點出了幾個考生的編號——正是人羣中叫得最兇的那幾個。
接着他揮了揮手,吩咐道,“違反考場規則,把他們帶出去,取消考試成績。”
他甚至沒有提高聲音,但所有人一下子全部啞了火——他是當真的?
這三個考生的成績全部都非常優秀,按當前排名來看,基本上已經穩了前三十,可以通過院試的了!
哦,不對,甲十六號考生的成績剛好卡在第三十名上下,許問排名中游的話他可以上,排名第一的話,他就是第一個落榜的受害者。
但不管怎麼說,就這樣取消成績,他們多年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明年再參加考試的話,又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了。
考場上的聲響如同潮水一般,再三反覆,又再次安靜了下來。
衆目睽睽之下,這三名考生被兵士強拖了出去。
他們再三討饒,聲音非常響亮,但孫博然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們,並不表態。
他這時的不表態就是最好的表態,兵士們絲毫不顧他們怎麼掙扎怎麼號叫,兩人押一人地硬把他們拖了出去。
叫嚷聲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了院門後。
“不是不許你們發言。發言前,要先舉手,徵得考官同意,然後才能開口。懂嗎?”孫博然這才說話,語氣甚至是溫和的。
“懂!”
有些考生大聲齊應,但也有些剛剛開口就閉上了嘴,顯然已經徹底把孫博然的話聽了進去。
“孫大人分數翻倍,與其餘五名考官合計七百分,除以七,最終得分一百分!”
萬籟俱寂中,帳房先生報出最後的得分。
接着,一名小吏再次重複,徵詢地望向各位考官,以求他們最終的確認。
小吏話音剛落,下方突然有人舉起了手,接着,一隻又一隻的手舉了起來,密如林木。
孫博然笑了一笑,正要開口,他旁邊鄧知府也舉起了手。
“鄧大人?”孫博然揚眉。
“對這位考生的得分,我倒也想聽聽解釋。”鄧成生微笑着說。
他早就在等這個時候了,這時也第一時間發話,一邊說,一邊還若無其事地看了旁邊的張總督一眼。
但很快他就皺起了眉。
張總督正以手支頤,緊緊注視着許問那尊模型,顯然並無開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