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雲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病榻上,正有族中前輩爲自己診斷傷勢。
“孝感叔!”她急忙起身,心頭生疼,險些沒能站穩。
她被李天青那道髮絲般的劍氣傷到心肺,若非修爲強大,控制氣血流動,只怕很快她心竅中的血液便會流入肺中,死於非命。
“倩雲,不必見禮了。”
李孝感主修醫術,是鼎鼎有名的御醫,在西京爲達官貴人治病,後來辭官在家,爲李家上下診治,李家子弟可以不知道宗主,但不可不知李孝感是誰。
李孝感笑道:“你被傷到心肺,若是不加以診治,會留下很大的隱患,下次與人交手全力以赴時,傷勢便會復發。這次傷勢須得調理好。”
李倩雲這才注意到,這間房中還有其他病榻,是李天正等人。
他們的傷勢比她更重,此刻躺在病榻上,不少人因爲太疼而低聲呻吟。
“孝感叔,你怎麼會來這裡?”李倩雲詢問道。
李孝感笑道:“我一直都在。你們追殺李天青時,我便在遠處看着。”
李倩雲微微一怔,不解其意。若是李孝感一直在附近看着,爲何沒有出手搭救他們,擊斃李天青?
他們被李天青擊敗後,不應該出手斬殺李天青這個叛徒麼?
“非但我在旁邊,宗主也在附近。”
李孝感笑道,“宗族中很多人都來了。你們與李天青一戰,我們都看在眼裡。”
李倩雲更加不解。
她跟着李孝感向外走去,卻見宗主李孝載與族中的一衆族老竟然都在場,有三五十人,交頭接耳,不知議論些什麼。
她不禁嚇了一跳,追殺李天青需要動用這麼多李家高手麼?
而且,在她失敗之後,爲何這麼多族內強者卻沒有除掉李天青?
“倩雲醒了。”李孝感道。
宗主李孝載目光落在李倩雲身上,李倩雲見禮,心中難過,道:“倩雲辜負了宗主的栽培,辜負了宗主的期許,請宗主收回小劫運度訣!”
李孝載搖頭,道:“一時勝敗乃兵家常事,何須在意?此次你無法勝過他,是因爲他在暗中觀察你八天之久,察覺到你元神力場中有破綻,借用煙塵找到這個破綻。你修行至今,不知自己有何弱點,經此一役,你便知道了,今後只會更強。”
李倩雲心中的難過減輕了幾分,只是被李天青擊敗,還是讓她很難過。
她被寄予厚望,本以爲此次追殺叛徒,定是手到擒來,沒想到還是吃了大敗仗。這宗主之位,只怕與她無緣了。
李孝載道:“這次敗在李天青之手,表明你的確有些不足,你還需要繼續刻苦修行。適才我與族老們商議,決定送你去界上界修行一段時間。你有資格去那裡了。”
李倩雲微微一怔,沒有聽說過界上界。
李孝載道:“界上界是我十三世家的歷代先祖,用自身的虛空大境,打造的一個獨立於陰陽兩界之外的一個世界。自真王時代覆滅至今,六千餘載,十三世家,幾乎所有的還虛境、大乘境存在,都會在臨終前,貢獻出自己的虛空大境,鞏固界上界。歷代先祖,一部分活在陰間,一部分生活在界上界。你去了那裡,會得到歷代先祖的指點。”
李倩雲驚喜莫名,得到歷代先祖的指點?
倘若真的如此,她的修爲實力勢必突飛猛進,勝過現在不知凡幾。
“你從界上界出來後,不要找李天青尋仇,不要把他當成李家的人,自此我們與他兩不相干。”
李孝載凝視她的雙眸,輕聲道,“倩雲,你明白嗎?”
李倩雲怔住,道:“弟子不明白,但弟子謹遵宗主教誨。”
李孝載露出笑容,揮了揮手,示意她前去準備。
李孝感來到李孝載身邊,詢問道:“宗主爲何放過那小子?”
“放過他,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
李孝載目視蒼穹,低聲道,“十三世家要做的是改天換地的大事,不得不做兩手準備。要麼辦成這件事,重現真王盛世,要麼一敗塗地,舉族皆滅。我須得爲李家留一條根,哪怕這個根是個叛徒。”
他收回目光,道:“李天青是個天才,若是他沒有背叛,我會選擇他作爲下代宗主。這樣的天才若是背叛李家,對李家的傷害也是極大,無論如何李家必須要除掉他。尤其是他戰勝了倩雲,更是該殺之而後快。但是如今的李家,需要一個叛徒來延續血脈。”
李孝感心神微震,微微欠身。
身爲宗主,不慮勝,先慮敗,爲李家安排好後路,纔是一個合格的宗主。
天空流火,天黑又提前了。
李孝載望着天空中遮蔽了整個西牛新洲的火海,面帶憂慮之色。
白天越來越短天黑越來越提前,這種趨勢還在加快!
天變的影響會越來越大!
十三世家,能來得及做好準備,應對這場天變麼?
黃坡村,村外的黃土坡上,陳實在老柳樹下修煉,九重霄掛在他身後的天空中,將四周方圓數裡照亮,如同白晝。
他的元神坐在小廟神龕上,氣息越來越強元神也在慢慢壯大。
天色雖晚,但他還在修行,很是勤奮。
如今天黑得越來越早,白天修煉時間不足,即便到晚上也須得修行。
黃坡村的人也都沒睡,在村口聊着家長裡短。
黑鍋帶着囡囡玩耍,前天胡菲菲把囡囡送過來,小丫頭便不願意走了,縣衙裡很不自在,她寧願跟着陳實和狗子在鄉下呆着。
好在陳實的爹孃很喜歡這個丫頭,待她像待親閨女一樣,有夫妻倆照顧她,比跟着胡菲菲這個黃花大閨女好多了。
囡囡住在黃坡村,鍾馗和鐵篪便也搬到附近,鍾馗把妹妹和老孃也接過來。
鍾馗和鐵篪是鬼神轉世,到了夜間便會現出真身,跑出去吃邪祟,一時間黃坡村四周邪祟全無,即便到了晚上也不會有危險。
黃坡村的人前幾日對鍾馗和鐵篪還有些抗拒,但發現這二人雖然模樣兇惡,心地卻很善良,於是也就接納了他們。
“狀元老爺腦袋後的光芒,越來越亮了。”五竹老太太望向黃土坡,道。
玉珠奶奶正在納鞋底,笑道:“到現在還沒娶媳婦兒,憋的。”
五竹老太太忍不住笑了起來:“難怪越來越亮。”
這時,一股陰風吹過,土裡鑽出來三隻提着桶帶着小圓帽的小鬼,這三隻小鬼一個牛頭,一個馬面,一個小夜叉,都是不到二尺高,腳步輕快。
村裡的幾個老頭老太太見到這三隻小鬼也毫不驚訝。
自從狀元老爺回村後,這三隻小鬼便會在夜間出現,嘴裡呱唧呱唧的說着鬼話,總是陪伴在囡囡身邊,圍着囡囡團團轉。
“村裡的怪人,越來越多了。”
五竹老太太向村外張望,道,“村外居住的那對打漁的父女,我看也不像好人。”
玉珠奶奶用針蹭了蹭頭髮,道:“咱們狀元老爺也不像好人。”
衆人紛紛表示贊同。
突然,清脆的鈴聲傳來,黃坡村的村民循聲看去,但見村外的山路上,三隻一丈多高的青鳥邁着步子,拉着一輛車輦,向這邊走來。
這三隻青鳥明明可以飛行,卻偏偏在路上行走。
它們的腦後有着一圈光暈,散發柔和的光芒,將道路照亮。
車中坐着一位貴公子,身着紅衣,腰繫青帶,溫文爾雅,村裡人見了,都讚了一聲:“好俊俏的人兒。”
車輦行至黃坡村,車上的貴公子望向化作牛頭人身怪人的鐵篪,心中凜然,這時一身烈火的鐘馗從一個茅草小院裡呼的一聲飛起,又讓他心中一驚。
三隻青鳥也嚇了一跳,蒼茫凌厲的氣息沖天而起,各自現出高六百餘丈的青鳥元神,鳥首人身鳥足,羽翼遮天,飄浮在空中,極爲驚人。
貴公子咳嗽一聲,道:“他們並無惡意不必如此緊張。”
三隻青鳥各自收回元神,鍾馗和鐵篪瞥了它們一眼,有些失望:“不是邪祟。”
兩人一個在地上奔行,一個從空中飛過,覓食去了。
貴公子驅車前行,向村口的老頭老太太們輕輕頷首示意,老頭老太太們坐在村口不動,只有腦袋隨着他的車而轉動。
貴公子正是楊弼楊少湖,此行特意前來拜訪陳實。
先前的鐘馗和鐵篪兩尊轉世鬼神,沒有帶給他多大壓力,反倒是這些老頭老太太的注目,讓他壓力不小。
楊弼剛剛擺脫村裡人的目光,又看到一個四五歲小女孩騎着一條大黑狗,撒歡般從後方奔來,後面跟着三個提桶的小鬼,不由錯愕萬分,吩咐三隻青鳥把車停到路旁避讓。
楊弼探頭,看着黑鍋馱着囡囡跑過去。
“這裡是反賊大營麼?”他心中暗道。
楊弼繼續前行,來到黃土坡下,又看到河邊的新房子,船姑父女正在岸邊泊船。
“黃坡村,真乃鬼神禁地。”
楊弼搖了搖頭,擡頭望向坡頂的老柳樹,陳實腦後的九霄之光,籠罩十餘畝方圓的天空,映照下來。
囡囡騎着黑鍋上坡,三隻提桶小鬼也衝上黃土坡,還未來到陳實身邊,突然一道光芒掃過,其中一隻馬面小鬼消失不見。
其他兩隻小鬼露出豔羨之色。
楊弼下車,笑道:“幽州楊弼,前來拜訪狀元老爺。”
陳實張開眼睛,腦後的九重霄消散,起身道:“你上來罷。”
楊弼目視三隻青鳥。
其中一隻青鳥走出,來到他身邊化作青衣女子,約莫三十許歲,微微欠身。
楊弼擡腳走上黃土坡,青衣女子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
過了片刻,他便在青衣女子的護持下,來到坡頂。
只見這黃土坡不高,只有三五丈高,坡上只有一株老柳樹,一塊石碑。
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白衣女子,正在樹下,聽樹上掛着的鬼書生講經。
那白衣女子聽得入神,偶爾插一句“阿巴”。
楊弼看清那白衣女子的面容,心中一緊。
坡頂老柳樹下有石桌石凳,陳實請楊弼落座,道:“楊兄來自幽州,與十三世家中的楊家是否有關係?”
楊弼坐下,笑道:“我正是來自十三世家中的楊家。先祖是真王時期的內閣首輔大臣,後來定居幽州,楊家便世代在幽州繁衍,成爲幽州的望族。”
他環顧一週,笑道:“陳狀元坐擁幹陽山真王墓,又有這麼多強者相助圖謀不小啊。”
陳實搖頭道:“我沒什麼圖謀,我參加科舉的目的,就是爲了讓自己過得好一些,更加名正言順的魚肉鄉里鄉親。”
楊弼微微一笑,對他的話一個字都不信。
陳實詢問道:“楊兄來尋我,莫非是來抓我歸案?”
楊弼搖頭道:“仙都少主衛嶽,我已經訓斥過他了,勒令他前去追趕禍鬥,向閣下賠禮。今後也不得派陰差追殺閣下和閣下的家人。”
囡囡從狗背上掉下來,摔在地上,兩隻小鬼驚恐莫名,慌忙趕過去,那小女孩卻躺在草地上,哈哈笑了起來,伸胳膊蹬腿,很是快活。
楊弼目光落在這小丫頭身上,繼續道:“十三世家也不會繼續追殺青天大老爺,牛頭馬面鍾馗等轉世陰差陰曹,也會放過一馬。你可以無須如此緊張的防備我了。”
陳實笑道:“我並沒有緊張。”
楊弼轉頭,看向坡下。
陳實看去,只見陳棠站在坡下,手裡提着個木頭箱子。
陳實笑道:“我爹擔心我的安危,是父子之情,實屬正常。”
楊弼又看向自己身後,月光下,一片莫大的黑暗籠罩着黃坡村的後方,黑暗中一雙巨大的眼睛幽幽的盯着他。
陳實正色道:“禍鬥擔心它的兒子安危,是舐犢之情,也很正常。”
他並未攆走陳棠和禍鬥,求教道:“十三世家對閻王之位勢在必得,圖謀了一千多年,爲何楊兄反而不再趕盡殺絕?”
“陳狀元可以叫我少湖。”
楊弼正色道,“我們之所以不必追殺青天大老爺和其餘黨,是因爲已經沒有必要。真王時代確立陰間,留下了十殿閻羅,除青天大老爺之外的九殿閻羅,均已伏法,只有青天大老爺在逃。如今其他九殿,均是我十三世家的人。”
陳實心神大震。
三隻小鬼也是凜然。
楊弼繼續道:“我此次出山,負責整合十三世家的力量,要辦的第一件事,便是助判官衛靈,成爲閻羅殿的新閻王,之後傳位給衛嶽。此事已成定局,是否追殺青天大老爺,已經無關緊要。大勢已成,非汝等所能抵擋。”
陳實疑惑道:“既然十三世家已經無可阻擋,爲何少湖又要前來找我?”
楊弼面色肅然,道:“我來見閣下,是來向閣下說明十三世家的作爲,免得閣下誤解。”
陳實道:“洗耳恭聽。”
楊弼沉吟片刻,道:“此事當從真王削渡劫、飛昇這兩個境界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