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體被一棵樹攔腰接住之後,周子明終於停了下來。
臉上黏糊糊的,有什麼東西正順着腦袋直往下流。
是血吧,周子明這麼想着。
他試着動了一下手腳,沒有知覺了,連疼都感覺不到了。
但爲什麼,他沒有失去意識呢?整個人還是清醒的,甚至比先前還要清醒。
啊,不。
不是他更清醒了,而是他要死了。
因爲,他居然看到了蘇婉。
這一定是他臨死前的幻覺,蘇婉怎麼可能來到這種地方。
山這麼高,路這麼黑,她還懷着孩子,她不可能過來,葉蓁也是不會允許她上來。
所以,是自己的幻覺。
真的是幻覺啊,因爲蘇婉正對他笑。
那種笑容羞澀中帶着點靦腆,是自己初見她時的那種笑容。
真好,他喜歡這種笑容,像個小綿羊一樣。
很快,周子明又看到了一些熟悉的畫面。
他跟蘇婉談上了,他喜歡這個姑娘,不單單是因爲她是葉蓁暗戀着的人。
他是真的喜歡她的。
原來,這是死前的回憶啊!
真的諷刺,現實中他恨不得狠狠報復他們一場,可實際上,他內心深處卻還藏着這些被稱爲美好的回憶。
不,不對,這不是回憶。
腦海中的畫面變了,他看見,蘇婉跟自己結婚了,他看見葉蓁坐在巷口的圍牆上,面容憔悴,失魂落魄地抽着煙。
他的心情很好,不單單是因爲娶了蘇婉,還戰勝了葉蓁。
哈哈哈哈哈……
即便是幻覺,周子明也覺得,好開心啊好開心。
只是可惜,這種愉悅只持續了半天,到了晚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有些問題。
應該是太累太興奮了,不急,慢慢來吧,反正蘇婉也不懂,她還傻乎乎地覺得,兩個人躺在一起就能生孩子了。
周子明還逗她,他說:“就是這樣。”
當時,他並沒有將這件事情當回事,他覺得自己明天就能恢復了。
可是沒有。
整整一個月,他都處在毫無反應的狀態。
總算是感覺不對勁了,他開始找人打聽,暗中找書來看,確認自己有問題之後偷偷去看了醫生。
治療半年多,醫生說,他這個是先天性的,無法治癒。
周子明崩潰了,藉着學習的機會,去外面躲了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裡,他也有想過向蘇婉坦白,兩個人共同去面對未來。
她那麼善良懂事,肯定不會嫌棄自己,他們可以克服困難面對以後的生活。
周子明下定了決心,他提前回去了,去廣播站那邊接蘇婉下班,卻意外地看見了葉蓁。
那人嘴裡叼着一支菸,坐在廣播站斜對面的一間副食店外面,那雙深邃有情的桃花眼跟自己注視着同一個方向。
周子明聽人說了,葉之淵從港城歸來,要接葉蓁去國外,要恢復他葉家大少爺的身份。
他即將從一個二混子變成豪門大少爺。
這樣的人,什麼姑娘找不到,他爲什麼還不放棄蘇婉?
周子明怕了,他將那個秘密藏在心底守了起來。
後面,葉蓁出國了,離開了這個地方,他仍然什麼都沒有說,閉口不談。
因爲沒有葉蓁還有別的男人。
不可否認,越來越成熟的蘇婉更加迷人。
看見那些男人若有若無地往她身邊湊,周子明魔怔了,越來越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人發現。
在將不能生育的責任推到蘇婉身上時,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再回頭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發現蘇婉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容易掌控,她居然提出了離婚。
在知道不能生育的時候,她不是更加依賴跟離不開自己,她提出了離婚。
周子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詞會從她的嘴裡冒出來,他很生氣。
怎麼可能離婚呢,一輩子都不可能離婚。
他不允許,也不會讓她逃離這個家。
周子明拒絕了父親想讓他接班的想法,他就窩在副食品公司裡,不上進,不努力,每天都看着蘇婉,盯着蘇婉,防着蘇婉。
他不允許她接觸那些不良書籍跟雜誌,他不允許她看錄相跟影碟,他說,那些都是污移不堪的。
他慢慢掌控着她的人生,爲此不惜犯罪。
他燒了蘇家的鋪子,他看着她痛苦,看着她將離婚的決心再次壓了下去。
有了第一次,周子明的心態慢慢扭曲,野心也不斷膨脹。
他用自己被買斷工齡的那筆錢,僱了一個人,撞殘了手藝越來越好,名聲越來越大的蘇永福,徹底掐斷了蘇家的復興之路。
再也沒有人幫她了,她離不了婚了,一輩子都離不了。
周子明親手毀了蘇婉的人生,將她從一個對未來充滿幻想跟希望的姑娘,變成了毫無生氣,每天機械般麻木生活的木偶。
真好,他的目的達到了,她永遠不可能再離開他了。
這是愛,他無需自責。
那時的周子明很有成就感,暢快極了。
他沉浸在勝利之中,開始自大,放鬆警惕。
然後……
蘇婉察覺到了不對。
慌亂之下,周子明又心生一計,他帶回了一個孩子,謊說跟情人所生。
周圍的人驚訝、釋懷,最後開心。
周家終於有後了。
蘇婉被他拖進了輿論的漩渦,大家都勸她別不識好歹,周家說了,去母留子,娃娃還這麼小,帶大了一樣會叫你媽的。
周子明也是這麼想的,不就是一個孩子麼,他們有了,這個家也就完整了。
所以,不要再東想西猜了,帶着這個孩子,我們好好過以後的日子吧。
但是他的計劃失敗了,蘇婉報警了,說他拐賣兒童。
在派出所的審訊室裡,蘇婉說:“其實你完全沒必要隱瞞,夫妻生活,生兒育女,沒有就沒有,又有多大關係呢?我,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說這話時,她麻木的臉上是對未來,對生活的絕望。
周子明心頭一喜,正打算求原諒,道出離不開她,深愛着她的實情,保證以後會好好生活,慢慢補償。
只是蘇婉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整張臉變得無比生動,又氣又急,怒指着自己,“周子明,你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二十年了,快二十年了,卑鄙、無恥、陰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