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夜晚,天河法界接天峰。
此峰宛若一杆插在地上的長槍,筆直陡峭高聳入雲。站在山頂,好似擡手就能摸到天上星辰。
此刻接天峰的岩石山頂整個被削平,光滑如鏡。一座碩大四方祭臺立在中間,秋金吾一身紫袍,盤膝坐在石臺中心。
其身邊一盞暗黃燈籠漂浮,微弱光芒照在他那碎瓷片一般的臉孔上,明滅不定。
秋金吾低頭看着平躺在身前的清瘦黑衣老者,一臉感慨:“黃咎,黃長老。咱們上次見面,還是在十五年前。”
“那時候是我親自出面,把鵝羊道最好的雲崇下院,分給你黃家掌管。可惜你不爭氣,十多年過去,神竅依舊未能完成洗練。”秋金吾失望搖頭。
“到最後,還得靠我幫襯。”
“怎麼?不服?”
“那你猜,連溪的兩儀化生法禁,是從哪裡得來?”他翹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盯着黃咎。
黃咎眼睛頓時瞪的滾圓。
他怎麼也沒想到,連溪竟然會是秋金吾的人。
這是把自己當豬一樣,養肥了再殺啊!
黃咎心中滿是冰冷。
“十五年前你才凝成神竅沒幾年,那時候的我,就已經道基圓滿十多年。”秋金吾低聲呢喃。
“十五年後的今天,你都煉成河車了,可我依舊還是道基圓滿。”
“老黃呀,我心裡苦啊!”他仰天長嘆。
“想把道基養成元神,就少不了純陽氣。想得純陽氣,就得壘仙台鑄靈寶。”
“可那鑄造靈寶之法,都被大宗門老道派把持。咱們小門小派,想見一面都難吶!”秋金吾重重握拳。
“花大價錢從千機宗買來的夔牛鼓密卷,只能勉強算是靈寶。想靠那玩意兒練成元神,最少也要兩三百年。”
“可道基圓滿煉氣士,最多也就三百年壽數,我等不起。”秋金吾低頭,苦澀的盯着黃咎。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鰍龍龍珠分水火兩珠,是天河水府秘傳靈寶。只要徹底掌控,那我的元神之路,將一片坦途!”他眼睛放光,想到可能的未來,激動的渾身顫抖。
“之前我主動幫你練成河車,如今我碰上了難關,想必你肯定也願意幫我取得龍珠,是不是?”他笑眯眯的看向黃咎。
是你奶奶個腿!
你這是想要老子的命!
黃咎平躺在地上,兩個眼珠子瞪的滾圓,惡狠狠的盯着秋金吾。
“不說話?”
“不說話那就是默認啦!”秋金吾滿臉都是欣慰笑容。
你特麼倒是讓我說話啊!
全身都被死死禁錮的黃咎,只能死死盯住秋金吾。其目光兇狠,恨不不得把秋金吾腦門穿透。
“放心,我下手很輕。”秋金吾手持一根金光流轉的細針,好似給人作刺青,開始在黃咎額頭上刺刻繁複圖紋。
“不疼,不疼,一點兒都不疼!”他咬牙啓齒的輕聲細語,手上動作卻又快又準,嫺熟的很。
白皮燈籠晃晃悠悠轉動,晦暗光芒照在他碎瓷片般的臉上,詭異陰森。
祭臺邊緣處,十多個衣着各異年齡性別不同的身影依稀可見。
他們閉着眼睛,頭臉上全都刻着詭異繁複金紋。
此時一動不動的坐在祭臺四周,宛若蠟像死人。
……
冰山洞窟,寒潭前木屋。
陳沐坐在一張鋪滿厚厚棉墊的軟塌上,死死盯着眼前一團半人高黑霧。
陰靈神力震盪扭曲,絲縷銀色絲線從指尖鑽出。順着手指方向,向着黑霧內緩緩注入。
好似縫衣服一般,銀色絲線在黑霧中穿刺,把自己縫在黑霧中。
片刻後,陳沐小心撤離手指,看着隨着黑霧飄蕩的銀色絲線,露出欣慰笑容。
可還不等他臉上笑容徹底展開,黑霧猛然收縮,就好似打噴嚏一樣猛然一抖。
噗!
銀色絲線一下全被噴出。
辛苦凝練的黃泉渡秘法鬼紋飛速消散,陳沐臉上剛升起的笑容頓時僵住。
“沒事沒事,陰魂怪不是陰靈,容錯率得定的高一點。”
“一門秘法傳渡個十三四遍而已,完全可以接受……個屁啊!”
陳沐惡狠狠的盯着眼前陰魂怪,恨不得把它一拳頭錘散。
他早料到給陰魂怪傳法會有困難,可沒想到竟會如此困難。
“你們吞噬氣血精元時,不是挺橫的嗎?”
“雲崇下院那麼多煉氣士都能輕易搞定,怎麼學個秘法就不行啦?”
“笨蛋!蠢貨!真特麼給陰冥地府丟人!”陳沐怒罵出聲。
黑霧滴溜溜的轉了個圈,晃晃悠悠的絲毫不爲所動。
陳沐只覺一口氣悶在胸口。
他轉頭惡狠狠看向軟塌靠背,那裡正排排坐着五個小紙人:“好歹你們也是陰魂怪出身,就不能指點指點這些後輩,讓他們聰明聰明?”
五鬼小紙人一同撓頭,旋即就笑嘻嘻起身。
一溜煙飛到陰魂怪身邊,拉着黑煙團就開始在半空蹦蹦跳跳的轉圈。那動作歡快飄忽,像極了怡翠樓裡姐兒們跳的胡旋舞。
陳沐:“……”
嗯,還怪好看……好看個鬼啊!
我特麼是讓你們教它練秘法,不是讓你們教它跳舞!
陳沐氣急敗壞的揮手,趕蒼蠅一樣把五鬼小紙人全部趕走。
只覺腦門青筋突突跳,感覺好似有人在抓着他的腦神經彈琴。
真真頭疼!
陳沐死死按着太陽穴,翻手掏出個拳頭大玉瓶。
拇指屈伸彈飛木塞,咕咚一下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養靈酒。
熱氣上涌,微醺感迅速襲上心頭。
陳沐當即震盪法力,氣血頓時加速流動。剛想擴散全身的微醺感立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讓人神清氣爽的清涼氣流。
“喝酒誤事,可不敢再沉迷其中。”他一邊揉着額頭,一邊嘀咕。
隨着清涼氣流席捲腦海,頭疼症狀快速減輕。
沒多大會功夫,陳沐就長鬆一口氣,回過神。
他能用天魔靈種給陰魂怪傳渡秘法,可這手段除了耗費陰靈神力,也會損耗上胎靈神。傳渡次數過多,他就會頭疼。
陰魂怪意識混亂,只能靠他主動把秘法鬼紋刻入。
又因魂靈無序,即便親手傳渡,卻也只有十之一二的成功率。
“得虧有養靈酒續命。”陳沐慶幸。
不然就剛纔那症狀,非得修養半天才成,如此肯定拖延活體鬼門關的修造進度。
“好東西啊。”陳沐樂呵呵的把玩着玉瓶。
按照灰牆反饋所說,養靈酒能溫養元靈增強根基。能不能溫養元靈增強根基他不知道,但它確實能修復損耗的上胎靈神。
只這一會兒功夫,頭痛欲裂之感就已然消失無蹤。
“繼續!”
他翻手收起玉瓶,逮着眼前陰魂怪準備繼續死磕。
“今天說什麼也得給你刻入黃泉渡!”
……
陳沐則整日窩在水潭邊改造陰魂怪。
平寧號其他人則分批外出狩獵水產異獸。
雖說前途未卜,但有雷成雷洪兩兄弟設法壓制,衆人情緒都還算鎮定,各項任務也在條不紊的推進中。
可這份穩定沒持續多久,就有怪事發生。
“有人失蹤?”無底潭邊,陳沐低頭看着漆黑如願潭水,眉頭微皺:“方圓七百里內,可沒什麼兇悍異獸。”
“失蹤者是張李兩位長老的旁系後人,不是遭遇異獸橫禍,是他們主動遠走。”雷成搖頭。
這麼大膽的嗎?
“人生地不熟的,他們敢遠離平寧號?”陳沐不解。
“是血脈指引。”雷成面色凝重:“他們想去尋找自家凝竅老祖。”
“我兄弟二人,也隱約感受到這種指引。應該是某種以血脈爲根基的呼喚秘術。”
陳沐臉色不由一變:“鵝羊道衆多凝竅長老,也在此處洞天中?”
“多半如此。”雷成肅然點頭。
“血脈指引指向何方?”陳沐問。
“正北!”雷成擡手指向冰洞門口。
陳沐若有所思的微微點頭,旋即看向雷家兩兄弟笑着開口:“要不派些人去探探路,也找找你們雷家老祖?”
自己到底是個外人,比不上雷家老祖親近。如今有了消息,不能擋着人家找祖宗。
再說了……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真找到雷老祖,咱們兩下合力,說不定能更快的脫離此處。”他笑着眯起眼睛。
雷洪聞言,眼神就有些閃爍,面帶猶豫。
雷成卻立刻堅定搖頭。
“不找!”
“不僅不能找,還得儘快離開此處!”
“秋金吾敢無所顧忌的主動出手,各家老祖情況恐怕不太好。”
“此時這指引不像是召集令,更像是個香甜的陷阱!”
“真不找?”
“不找!”雷成再次堅定搖頭。
“那你呢?”陳沐又看向雷洪。
雷洪看看面無表情的二哥,又看了看笑眯眯的陳沐,沒來由的打了個哆嗦,當即連連搖頭:“我……我也不找。”
“可惜了,我還想見見你們雷家老祖呢。”陳沐惋惜的搖頭,背在身後的右手緩緩合攏,原本蓄勢待發的葵水陰雷,也被他掐滅在手心中。
“若是有可能,失蹤的那幾個傢伙最好也得抓回來。”雷成建議道:“萬一那幾人被抓,順藤摸瓜找過來……”
“不怕,三十九個,一個也跑不了。”看着諦聽神通傳來的畫面,陳沐一臉微笑。
八百里外,一羣煉氣士正在雪地中急速奔跑。
三道紅線從天而降,旋即從後向前,划着大大小小的圓圈,迅捷穿過。
噗噗噗……
血光噴涌而起,一顆顆人頭滾落。
雪白大地,頓時被染成片片紅色。
“您怎麼知道跑了三十九個?”無底潭邊,雷洪撓頭。
“剛點過人頭的呀。”陳沐笑眯眯看着雷洪。
點過人頭?
這話怎麼聽着那麼彆扭?
雷洪看了眼面色不變的二哥,又看看始終笑眯眯的陳沐,心頭突兀一顫,忍不住的脖子一縮。
這些人……不會已經被這位給弄死了吧!?
剛纔自己要是同意去找老祖,那下場……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