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處斬,他不欠她
孤燈下,容暖心獨坐了許久,緊閉的雙眼似乎在努力的消化今日所看到的一切。
蒼白的面容只有這一刻,纔敢肆無忌憚的流露出徹骨的痛,如果說,前世的一切都未曾在她的血液裡消失過,那麼,這一刻,她寧願選擇埋藏心底,也不要再看到千暮離那般不人不鬼的模樣。
久久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心頭的那股痛楚能消散一些,緊閉已久的雙眸微微拉開,在纖長的睫毛的指引下仍舊是釀不開的痛。
心裡那冰封已久的地方,慢慢的融開。
冰雪流淌,滴滴聲響。
起身,行至窗前,這處院落背山環水,環境極好,說好聽了,是讓她在此靜養,說不好聽了,便是隔絕她與外界的聯絡。
雖然如此,卻仍看得出來,此處的造建花了不少心思。
在落落湖中央建起一處水上院落,雙是何其的艱難,更況且,炎親王府,便只有此處最爲怡人。
不難想象,此處,或許只住過她一人。
千暮遙的心思一直都在,得不到的東西,他便越想得到,因此,容暖心是他心中唯一一處無法觸碰的慾望。
立在湖水的另一邊,千暮遙背手而立,身後卻不知何時多了一名妖嬈的女子。
“恭喜王爺,這處有主人了!”妖滴滴的聲音響起,伴着女子銀鈴般的輕笑。
不難想象,這是一名如何風華萬種的女子,才能在這靜謐的夜裡,散發出這惑世的嫵媚。
卻是,立在前頭的男人只是嘲諷的勾了勾脣,輕道:“不過是俱軀殼罷了,你倒是靈通的很,順便替本王想想,接下來要如何找到容定遠,將他和千暮離一併叛罪
!”
一回頭,千暮遙冷漠的眼神便落在身後的女子身上,那般的冰冷,那般的孤傲。
莫纖纖掩嘴輕笑起來:“不急,待王爺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也不遲……”
他狡猾,她卻也不差,互相算計的把戲,便看看是誰的計謀更勝一籌。
用容定遠手中的兵符換千暮離一條性命,但前提卻是先使得千暮離身敗名裂,她要這個男人完全的屈就在她的面前,讓他知道,只有她才能幫到他。
先死一回,再得以重生。
如此一來,千暮離的心裡,不可能再無她的位置。
想到這裡,她輕笑了起來,望向湖中的那一處獨俱一格的院落,以及那窗邊儼然屹立的清瘦背影,側向他們這一邊的臉頰空寂清高。
莫纖纖立即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輕而眼帶惡毒的緊盯着她的側臉,她最恨的便是她孤高獨傲的氣質,似乎這世間的一切不過是一抹浮雲,即使這樣,也惹得多少人爲她飛蛾撲火。
千暮遙自然抓住了她眼中的變化,故一笑,提醒道:“她是本王的女人,你不必再與她爲敵了!”
“王爺,您這話說的還太早了,我看,容暖心又豈會如此容易屈服與你,何不趁着現在她有求於你,生米煮成熟飯?”莫纖纖噗哧一笑,眼中卻仍舊無半點暖意。
是的,她多一刻完好,對莫纖纖來說,都是莫大的威脅。
千暮遙有些吃驚的望了她一眼,這……倒是他未曾想過的,雖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卻也從小接受禮教的薰陶,因此,在行爲舉止上亦是發乎情,止乎禮。
他不是沒想過,只是,他覺得若是留到成親之時再……
那麼,她或許會對他動心。
似乎是猜到了千暮遙的想法,莫纖纖仰頭大笑起來,直笑得花枝亂顫,前俯後仰。
“你笑什麼?”
“我笑王爺的癡傻,若是此刻立在這裡的人是千暮離,只怕容暖心早已與她成爲名副其實的夫妻了
!”說罷,她意味深長的斜覷了千暮遙一眼,扭着纖細的腰肢,慢慢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之內。
立在湖岸邊,千暮遙任晚風吹了整整一個晚上,捏起的拳頭終是慢慢的落下,緊閉雙眼,嘴裡卻輕輕的吩咐道:“按莫纖纖的話去準備!”
飄渺的空氣中傳來一聲沒有溫度的應答:“是!”
次日,青水秘密潛入了炎親王府,與容暖心碰頭,詢問了兩孩子與秦氏的近況,得知他們皆安好,她一顆心微微放了些許,錦州來報,劉嫣然母子已經抵達錦州。
她如今分不開身,也無法親自驗證劉嫣然的兒子是否真正鎮南王遺孤。
但事情已經系在了弦上,再拖下去,只怕一切都要發生變故。
容暖心輕嘆了一聲,輕輕的拉起青水的手,道:“只能由你走一趟了,我不放心這裡,那邊也不得不去!”
青水熟知她的習慣,讓她假扮容暖心也不會太難,再說,劉嫣然她也是熟悉的。
青水點了點頭,知道這次的任務至關重要,不知爲何,眼中竟噙了些許的淚珠,跟在容暖心身邊,知道她並不是個輕易相信人的人,這次的任務,容暖心交給她去做,便真真正正的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左右手。
她心裡一陣暖流淌過,眼角的淚珠竟是無意識的落了下來。
這種情,早已超越了她以往的認知,只覺得,即使讓她魂飛魄散,她也不會後悔跟在容暖心的身邊。
“去吧!”容暖心揮了揮手。
青水轉身,正欲潛入湖中,卻聞容暖心喚道:“青水,無論如何,保住生命,回來見我!”
青水的身子一頓,再也抑制不住,回身,緊緊的抱住了容暖心,感受着她身上獨有的清冷。
“是,姐姐
!”她早想這麼喊她,卻一直不敢,這一回,她再也忍不住了。
容暖心笑了笑,輕拍她的背部,她又何償不是早已當她是自己的妹妹了?
夜裡,千暮遙渾身酒氣的來到心院,容暖心正描着畫,思量着他這一日古怪的行爲,青山每日都會將千暮遙的行爲報告於她,因此,她對他了如指掌。
“暖心,我帶了好東西給你!”一進來,濃濃的酒氣便伴着湖心清水的香氣撲了進來,還未來得及迎出去,眼睛便被一樣拳頭大的東西耀得睜不開眼了。
“可還記得這東西?”千暮遙得意的將那顆烏蘭國進供,曾被皇上如若珍寶般收藏起來的夜明珠捧到容暖心的面前。
她怎會不記得?
這顆夜明珠是烏蘭公主留下的,當時,還是千暮離親自將她抓出來的。
那時候自己只顧着恨他,卻未從這些小事中瞧出他對她一分一毫的寵愛。
“記得!”勾了勾脣,她接過夜明珠,輕輕放在案臺上,一時之間,整間屋子亮如白晝,千暮遙癡迷的瞧着容暖心白晰細嫩的側臉,輕輕拍掌:“我記人燉了人蔘湯,你最近的氣色不太好!”
婢女立即捧上一蠱香氣四溢的鮮湯,人蔘味很濃,想必是下足了料的。
容暖心看着那湯蠱,輕道:“謝王爺!”
千暮遙上前一步,藉着酒氣輕握住她的手:“你我之間又何須客氣,只要你喜歡的東西,我就算是上天入地都在所不惜,心兒,你早已明白我的心思,如今,你還顧慮什麼?”
那婢女見如此氣氛早已識越的放下湯蠱,悄悄退了出去。
容暖心不着痕跡的退了一步,背過身,不冷不熱道:“王爺請自重!”
桌上了湯散發出誘人的人蔘香,一時之間,薰得滿屋子都是濃烈的人蔘氣,容暖心的眸子卻越來越沉,心中的壓抑最終爆發,一擡手將那湯蠱打翻在地。
“迷魂香,合歡散……王爺,您這是要對付我麼?”
這藥性早已漫延了整個屋子,從那婢女一進來之時,她便已經聞了出來,近段時日,她正巧在研究藥理,因此,細細分析了一番,便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
此時,她也吸了些進肺腑,因此,纔會覺得特別的難受。
千暮遙自然也沒有避免,很快,他迷離的雙眼涌上血紅的慾望,伸手便要去抱容暖心。
側身一躲,躲過千暮遙的雙手,倔強的意識讓她暫時處於清明之中,道:“莫纖纖人在哪裡?”
千暮遙呵呵一笑,眼中無可抑制的浮現出失望,進而,很快,藥性壓過了一切。
容暖心又是一個側身,險險躲過,她只覺得,下這種藥的人,並不是想她有什麼損傷,而是希望她去死,因爲迷魂香和合歡散加起來,便是巨毒,氣味能取人魂魄,至人窒息而亡。
但千暮遙是個心武之人,自然沒那麼容易去死。
這世間,最恨她的人只有莫纖纖,只有她,纔會使這種惡毒的手段,讓她即使死了,也得慘受污辱。
“你可知,這兩種藥加起來,會要我們的命?”
容暖心的腳下已經有些虛軟了起來,千暮遙終於一手抱住了她。
殘存的理智讓他渾身一怔,卻是,酒已經醉了大半,故也聞到空氣中這種奇怪的香氣,知道容暖心並非爲了脫身恐嚇他。
他咬破脣,帶着她想要破門而出,卻發現,這屋子裡裡外外都被實木釘得死死的,喊叫了數聲亦是無人應答。
“該死,上當了!”
那個可惡的女人,若是讓他出這個門,他定要她屍骨無存,千暮遙恨恨的想着,藥性再一次浮了上來,他眼中再次充斥着一片血紅。
容暖心思量了一番,還是從袖口掏出一枚火花,用手指戳破窗口的紙處,通過縫隙放了出去。
不出一小會,青山和一衆暗衛便破門而入,將二人救了出來
。
容暖心立即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放在鼻間聞了聞,這是任飛給她的東西,能解百毒,卻是派上了用場。
身體立即恢復了常態,看着仍舊痛苦不已的千暮遙,容暖心道:“將這人送回湖心院,我們等的人很快就會出現了!”
說罷,便由暗衛護着潛入水中,快速的離開了炎親王府。
三日後,果真如她所料,千暮遙誤以爲莫纖纖對他下毒手,將其以莫家餘孽之名義遊街示衆。
莫家早以謀逆之名滿門處斬,後因莫纖纖謊稱自己懷有千暮離的骨肉,才逃以一死。
因此,街道兩旁早已聚滿了百姓,個個都對這種叛國賊之後憤滿不已,更有人丟爛菜葉和爛雞蛋在她身上。
她一路狂笑,神色早已癡顛,一路笑,她一路還不停的喊着:“罪臣之後,又何止我一人,容暖心此時就在炎親王府,你們去抓她,你們去抓她啊……”
就算是死,她也要拉容暖心墊背。
一次又一次,她輸在容暖心的手上,這一回,更是輸得極爲慘烈。
她不甘心,明明自己同樣是名門嫡女,爲何她卻能輕而易舉的得到想要的,而她喜歡一個人,卻要被百般污辱,還被自己心愛之人開膛破腹,那種屈辱讓她靈魂都不得安寧,日日夜夜只想着讓容暖心痛苦。
想到這裡,她眼角流下淚來。
“千暮離,即使做鬼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是的,即使是做鬼,她也不會放過他。
使盡全身力氣將手指掐入喉間,一條絲質的白布便被扯了出來,進而隨風一揚,落入了身後侍衛的手裡。
那侍衛眼下一喜,立即回身去稟報自己的主子,這一下,他可立下大功勞了。
帶着些許的激動,看着侍衛呈上來的東西,千暮遙喜上眉梢,費盡了苦心得到,將莫纖纖當神一樣奉着,卻不想,最後竟是這般容易得到
。
上頭記載的地方,怕是容定遠如今安身之所,倒是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收起東西,他揚脣:“賞”。
那名立了功的侍衛連連謝恩,覺得好事找上門來了。
有了這個,拿回了北疆的兵符,他便可以將一切推在千暮離的身上,從而下令將他處死。
想到這裡,千暮遙一刻也不願意再擔擱,立馬派人按圖紙的指示,務必要將容定遠找出來。
進來,他還有一個更大的私心。
便是,這位北疆叛賊由他親手抓獲,這對於大齊的百姓來說,都算是一件歌功頌德的事,他日登位,便不懼別人猜忌的言論了。
與此同時,錦州傳來消息,青水果然不負她望,替容暖心解決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劉嫣然之子已被折穿,與容暖心估摸的卻是一模一樣,竟是千胤常心腹左宵之子,而當日,千胤常死之際,左宵恰巧逃過一劫,之後,便私自潛回錦州,聯合其弟左柯,上演了這麼一出遺子起義的戲碼。
而在此之前,卻也因爲千胤常的疏忽,那左宵竟暗渡陳滄的勾引了劉嫣然,並且懷上了孩子,在孩子七月左右,他又靈機一動,用藥物至使其早產,對外謊稱劉嫣然產下千胤常之子。
事情終於水落石出,破雷也在飛鴿傳書的第三日馬不停蹄的親自趕來京都,跪地向容暖心謝罪。
確是條鐵汗子,錯了便認。
“本主自然要罰你!”做錯了便要受罰,破雷身爲組織的第二頭領,他理應查清事情的真相,纔來上報,而不是將問題拋到容暖心的身上。
若是所有的事都由她親力親爲,那麼,這些人又有何用?
所以,他自然該罰。
聽了容暖心的話,破雷並無半分怨言,輕抿脣瓣,低下頭,道:“是!請主子責罰”
“本主便罰你召集兵馬,替本主劫法場,可願意?”
這是一個最壞的打算,若是救不出千暮離,她只有放手一博
。
破雷想也未想,堅定的答道:“屬下願意!”留他一命,對於破雷來說,已是仁慈至極,劫法場也不見得真要去死,因此,他心中卻是想也未想的。
另一方面,容暖心果斷的召來了壯子,吩咐他將原先在南邊購置的房產和地產,一下子拋售了出去,麪價卻是原先的幾十倍,並且暗自放出了水路與陸路皆要興起的風聲。
如此一來,南邊即變,暴民終會衝破京城。
所有的一切都在緊羅密鼓的進行着,雖然早已預料到了結局,但這一天真的到來之際,容暖心還是緊張的無法言語。
當大街小巷都貼滿了處斬千暮離的皇榜之時,她終是忍不住垂下淚來。
“容小姐,我們可以劫獄,屬下就算拼盡一死,也要將殿下救出來!”趙又廷痛憤的捶着身前的八角仙桌,恨不得提刀親自斬下千暮遙的項上人頭。
這些日子,他們可以想象千暮離到底遭了多少罪。
近段時日,就連往日與千暮離密切一些的官員也開始遭罪,被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牽連,罷官的罷官,處斬的處斬,朝中已是人心惶惶。
趙又廷自北疆出來一直藏匿在此,因此才得以偷生。
卻是,如今,他也沒有了活下去的打算,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既然跟了千暮離,便會與他共存亡。
想到這裡,趙又廷的拳頭緊緊的捏了起來。
容暖心冷哼了一聲,一手將杯中的茶水如數潑在了他的臉上,箭在弦上,錯了方向,便滿盤皆輸,如今最忌的便是心浮氣躁。
她必須冷靜,旁人亦如此。
被人潑了一臉的茶水,趙又廷似乎清醒了一些,怔怔的盯着容暖心,尷尬的別過頭去
。
“等,你若是再如此,我不會留你!”
起身,拂袖離去,今兒個,她來會趙又廷無非是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若是讓千暮遙起了歹心,只怕千暮離連上刑場的機會都不會有。
擡頭瞧了一眼那高懸於天的豔陽,不知不覺,竟已是夏初了。
六月初五,這是一個極爲陰暗的日子,而這一日,也正是千暮離處斬的日子,皇宮東南西北四方宮門皆貼了御榜,召喝這一日便是千暮離的死期。
東門校場,天未亮便由禁衛軍搭起了行刑臺,方圓數十里皆列隊守衛,以防有人劫刑場。
容暖心着了一身男裝,與趙又廷和青山一塊混在前來觀看的百姓之中。
耳邊響起衆人的挽惜聲:“七皇子向來宅心仁厚,前不久還平了北疆的戰亂,又豈會通敵賣國?真是一派胡言!”
“就是,若真是謀反,爲何還要回京送死?”
這些連百姓都明白的道理,齊帝怎會不懂?容暖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死死的捏着拳頭,等待着各方的最後消息。
眼角的餘光卻向同樣隱在人羣中的破雷望了一眼,破雷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將戴在頭上的草帽沿拉低了幾分。
囚車穿過人羣,幾乎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議論,目光哀泣的望着那碌碌而來的囚車。
正在這時,天空竟飄起了鵝毛般的雪花,稀稀疏疏的打在人的身上,似是上天的眼淚,人羣裡有人高呼起來:“連老天爺都喊冤了!”
卻是這句,帶動了一陣小騷動,禁衛軍急忙將圍觀的百姓往外清,用暴力制止了他們過激的行爲。
甚至有人因此受了傷。
容暖心伸出手感受着這冷冰的觸感,雪花飄到她的手心立即便融爲了水,畢竟是六月,落不到地上便已經消失了。
她一下子明白過來,他……或許從不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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