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嚇人。
緊閉的體育館後門擋住了外面的光線,而厚重的帷幕又擋住了從演講臺前的通明燈火,就連副校長髮表演講的聲音都被隔離在外。
空氣粘稠,像是已經停止流動。
“……”
泥瓦匠立於原地,那張一半焦黑,一半僵白的臉孔隱匿於黑暗之中。
他低下頭,向溫簡言的屍體看去。
青年冰冷的屍身倒在地上,白皙的側臉浸沒在黑暗之中,細長的脖頸被扭曲成一個詭異的角度,早已失去了生氣。
泥瓦匠擡起手,在自己的左眼處按了一下。
眼珠一下子變成奇詭的深綠色【複製天賦:死者之眼(2/3),剩餘使用次數:1】
而在已經異變的視野內,對方的屍體是一片灰白。
的確死了。
畢竟,在剛剛殺人時,泥瓦匠同樣使用了天賦——專門用來殺人的天賦。
這樣,就算對方身上有替死娃娃這樣的道具,都無法擋住這樣不留情面、天賦壓制下所產生的死局。
在確認對方已經死透之後,泥瓦匠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這才驚覺,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的脊背上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
沒錯,無論是他的天賦類型,還是激活天賦的方式,都被對方說中了。
泥瓦匠的天賦,是【複製】。
不過,這種複製並非沒有限制,不僅效果會減半,並且只有三次的使用機會,不過,在他所複製出來的三次使用次數歸零之前,對方的天賦都會處於無法使用的狀態。
所以,被他【複製】過天賦的人,往往都已經死了。
靠着如此破格的天賦,泥瓦匠一路披荊斬棘,將無數被自己吸乾、榨取剩餘價值的主播屍體留在身後,最終在夢魘前十獲得了一席之地。
他本以爲這次還會和以前一樣順利。
畢竟,這位【匹諾曹】也不過只是一個剛剛爬起來的新人。
沒有經驗、缺少積累、更沒有大公會的庇佑。
年輕青澀,還坐擁如此稀有的天賦……簡直就像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孩童,無知地坐擁着一座未經開採的金礦。
這怎麼能怪他動了貪念呢?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正因如此,在這個本該毫無威脅的人輕易看透自己的意圖、甚至順勢猜出自己的底牌時,泥瓦匠纔沒忍住動了手。
與其說是沒有控制住殺意……不如說是在極度的震驚之下,不由自主地做出了應對。
自從進入夢魘以來,他遇到的危險、遭遇的挑戰數不勝數,甚至多次落入瀕死的境地,但是……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彷彿被看透般的恐怖感。
明明只是一個實力平平、幾l乎沒有pvp對戰能力的主播而已。
泥瓦匠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手指,指腹上似乎還殘留着掐斷對方脖子時的溫度和觸感。
現在冷靜下來之後,他反而有些後悔了。
剛纔還是太沖動了。
真的很可惜。
且不說因果系天賦萬中無一,再出現不一定是猴年馬月了,更重要的是,他現在還身處【育英綜合大學】這個SS級副本中,而對方的天賦正巧能影響到副本的最終結果。
而現在匹諾曹死了,他也只能另尋他路了。
不過,所幸的是,泥瓦匠正好知道該如此做。
他上前一步,在屍體的面前蹲下身來,摸索尋找着那張畢業證書。
有了。
泥瓦匠動作一頓,從對方上衣的衣兜內抽出一張硬卡紙。
想必這應該就是那張畢業——
在硬卡紙被翻轉過來的瞬間,泥瓦匠的瞳孔忽然一縮。
紙上一片空白,正中間端端正正寫着四個字母;
【MUTE】
是道具?!
這是系統商城販賣的pvp專用道具,休止符,觸碰五秒即可使接觸者在三分鐘內無法使用天賦。
但是,它一來需要對象主動接觸,二來時間太短,每個主播在副本中使用天賦的次數本就少的可憐,讓他們在三分鐘內無法使用天賦幾l乎沒有任何意義。
並且就算禁止了天賦的使用,對方也依舊能有道具護身,在實戰中很少會有到用武之地。
簡而言之,十分雞肋。
可問題是,只有活着的主播才能兌換道具,在主播死亡之後,已經兌換出來的道具也會跟着消失,難道——
“咯、咯咯。”
近處的黑暗中,傳來的骨骼摩擦的聲音。
泥瓦匠猛地擡頭,一張猙獰的臉上難掩驚愕。
只見面前那具失去生氣的屍體慢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他單手按住自己扭曲的脖頸,輕輕轉動。
只聽“咔吧”一聲,頸骨歸位。
“嘶,下手真狠。”
他抱怨道。
“不可能——!”
泥瓦匠第一次勃然變色,他難以置信地注視着不遠處的青年,聲音高亢變調,“你已經死了——”
青年坐在黑暗中,活動着自己的僵硬的脖頸,說道:
“是啊。”
他掀起眼皮看了過來,一雙眼珠漆黑空洞,脣邊帶着神秘的微笑:
“所以,你怎麼能殺死一個死人第二次呢?”
【誠信至上】直播間: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不愧是社團社長兼學生會成員兼半個升學老師啊啊啊啊!三重身份bug卡出來的副本異類!就問誰能殺他!”
溫簡言忽然扭頭,目光向着一側看去,他脣邊帶笑,聲音仍舊輕飄飄的,不帶絲毫殺意:
“我親愛的社團成員們,作爲你們的社長,我命令你們——
殺了他。”
忽的,泥瓦匠的背後汗毛倒豎,身邊一張張慘白的面孔扭動,一雙雙森冷的雙眼落在了他的身上,無形的殺意陡然高漲!
不好!!
泥瓦匠勉力支撐,對抗着數十個社團成員同時發起的襲擊,但卻敗如山倒。
在他的天賦還能使用的時候,面對這麼多NPC他都算得上吃力,而現在,被他複製來的道具都無法使用,他幾l乎只能節節敗退。
——他是故意的。
泥瓦匠目眥欲裂。
他現在終於看清了全局。
對方是故意激他動手的。
身爲高級別的主播,泥瓦匠自然有殺死怪物的手段,但是,人在情緒衝動下一般很少會思考太多,在面對“活人”的時候,他會下意識地使用殺死主播的方式來殺他,而不會將他作爲一個怪物來對待。
而在此之前,對方又曾在對話中刻意提到’畢業證書’的事,就是爲了引他在自己的屍身上搜東西,最後主動觸碰道具。
擁有天賦的泥瓦匠是最強的,因爲他所能使用的並非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天賦,而是擁有了自己複製出來的所有主播的天賦。
一旦他的天賦被禁,只剩下了道具,那無異於雙臂被奪,雙腿被砍!
單憑這些道具對付幾l十個NPC——而且還是進入到副本尾聲,被規則加持下變得格外恐怖的NPC——的攻擊,無異於天方夜譚!
“哈,哈哈,哈哈哈哈!”泥瓦匠的神態狀若瘋癲,他猛地扭頭,死死瞪着溫簡言,忽然大笑起來,“你以爲自己很聰明是不是?別忘了,你的小命還捏在我的手裡!——小七的炸彈還在你的脖子上,你以爲他的天賦只能殺死活人嗎?就算你是怪物也一樣會死!”
“讓你的倀鬼們停下,否則的話我就要讓你變成碎片——”
“小七?”
不遠處,青年仍站在原地,神情奇異。
他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忽然露出恍然的神情:“程七,對吧?”
溫簡言低下頭,從袖口中抽出一張血紅色的紙片,念道:“姓名程七,學號190012?”
“……”
一下子,泥瓦匠怔住了,他下意識地扭過頭,向着一旁的空地看去。
黑暗中,程七本該在的地方空空如也。
青年的脖頸上白皙光滑,炸彈所在的位置一片空白,而他垂在身側的手指上,五隻指甲鮮紅欲滴,彷彿下一秒就要淌下血來。
溫簡言將畢業證書慢條斯理放回口袋,擡眼注視着不遠處泥瓦匠猙獰如惡鬼般的面孔,笑着說:
“我想,你們可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等等?怎麼回事?!我沒跟上,人呢,人怎麼不見了??”
“我去看了回放……我靠,我靠,我靠!!!”
“???”
“主播之前在進入幕布前不是絆了一跤嗎?你們看鏡頭裡他的手!他從程七的口袋裡摸走了他的學生證!!!”
“我去啊啊啊啊!真的!!”
“然後然後,你們再看這裡,在泥瓦匠放下幕布,提出和主播合作之後,主播坐在了幕布下的陰影裡,那個位置是他專門選擇的,你們都看他藏在黑暗中的右手!”
在無人能看到的視覺盲區內,青年一邊維持着放鬆的姿勢,一邊一筆一劃,小心而謹慎地填寫着【畢業證書】上的內容。
姓名。
學號。
簽發人。
但是,在寫到合格兩個字的時候,他卻刻意留下了一筆沒有寫。
副校長出現,上臺演講。
溫簡言站起身,順勢將畢業證書收入袖口,開始向泥瓦匠提議去體育館外找社團成員。
在帶着社團成員一起回到體育館之後,溫簡言開始出言激怒泥瓦匠。
在黑暗的掩護之下,在泥瓦匠被他的話語攪得心煩意亂的同時,他用沾着自己鮮血的指尖,輕輕填補上了“合格”的最後一筆。
在被泥瓦匠扭斷喉嚨之時,簽發畢業證書所帶來的恐怖後遺症同時發作。
溫簡言栽倒在地。
這是一場近乎無解的三重死局。
一重來自於泥瓦匠,他有殺死溫簡言的能力,於是溫簡言激怒他,利用他對自己狀態的不瞭解,偷換概念,讓對方以殺死活人的方式殺死自己,以異類的身份存活下去。
一重仍然來自於泥瓦匠,他的天賦太過恐怖,沒人知道他到底複製了多少主播的天賦,擁有多少底牌,溫簡言不是沒有試圖殺死過他,圖書館裡的烈火已經足夠恐怖,但卻仍然失敗了,所以,溫簡言誘導他到自己的身上搜尋畢業證書,短暫封死他的天賦,再讓副本里的NPC對他動手。
最後一重死局來自於程七的炸彈。
由於它在一開始就已經種植在了他的身體之中,所以它更無解,泥瓦匠不會給他策反程七的機會,而一旦正式開戰,這是對方一定會使用的底牌。
於是,溫簡言決定送他出副本。
天賦的主人都已經通關,它留下來的危險種子又怎麼可能繼續生效?
每一個齒輪都死死咬合,精準完美,對方的每一個反應似乎都被預料、被利用,每一個時間點都踩的如此完美,這不像是一場陰謀,而像是藝術品。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我靠,我靠,我靠。”
“我真的失語了,啊啊啊啊啊,你他媽居然是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算計佈局了嗎啊啊啊,我了個去啊真的太牛逼了!!!”
“啊啊啊啊啊啊,溫簡言牛批,我宣佈你就是我心中智斗的神!!”
一分鐘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空氣中彌散着濃重的血腥味,殺戮的因子在空氣中跳躍。
現在是異化後的副本末期,評級爲雙S。
NPC的數量爲二十五人。
——而泥瓦匠沒有天賦傍身。
答案几l乎沒有懸念。
很快,聲音止息。
社團成員們慘白貪婪的臉上還帶着尚未乾涸的血跡,他們在黑暗中扭頭,定定看向自己的社長。
而在他們的面前,只剩下了骨骼、血泊、碎肉。
甚至沒有留下完整的軀體。
不遠處,年輕的社長望着他們,那張同樣蒼白的臉上露出微笑:
“你們做的很好。”“走吧,我們該去參加典禮了。”
*
泥瓦匠直播間內。
伴隨着信號切斷,直播間漆黑的屏幕上緩緩浮現出一行冷硬的文字:
【直播間關閉中……】
待着他直播間裡的觀衆們一臉空白,呆呆地注視着屏幕,他們本來已經準備狂歡迎接勝利,但情形卻急轉直下,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
夢魘直播間的核心大廳之中,高高的榮譽冠冕榜上,一個名字緩緩地黑了下去。
雖說在這裡死亡已經是常事。
但是,一位前十的凋零,無論對於主播圈,還是觀衆圈,都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
有的觀衆難以相信。
“我不相信……怎麼會這樣……”
“不可能,對面主播一定是作弊了,我要舉報!”
有的觀衆破口大罵。
忠實粉絲在罵溫簡言,不夠忠實的粉絲在罵主播本人。
絕大部分過於刺激性的言論被屏蔽,能被放出來的只有還算溫和的少數幾l條彈幕:
“隔壁主播**死了,走,兄弟們,誰和我去隔壁衝一波?”
“走,罵死他!”
“他不是前十嗎?怎麼死的這麼快?丟死人了,我還給他打賞了那麼多積分……rn還錢!!!”
“我關注他直播間就是想看他怎麼搶奪複製其他主播天賦的,結果就這麼結束?菜b一個,走了。”
但無論觀衆們反應如何,泥瓦匠直播間內的在線人數都開始飛速下滑,從萬數、到千數、再到百數,很快就只剩下幾l十個人在線。
夢魘直播間裡,死亡是家常便飯。
觀衆們見過太多死亡,無論是冉冉升起的新星,還是久居高位的前十,不管他們曾經貢獻了多麼精彩的直播,創造了多麼輝煌的歷史,在他們死亡之後,一切都會被迅速淡忘。
觀衆們會憤怒,會喜悅,會興奮,但當刺激散去,他們很快又會追尋下一個樂子,追捧下一個主播。
終於,這幾l十個人也離開了。
直播間在線人數歸零。
屏幕上,仍然是那行冰冷的文字:
【直播間關閉中……】
*
溫簡言帶着社團成員進入了後臺。
掀開帷幕的瞬間,無論是副校長高亢的聲音,還是體育館前方通明的燈光,都像是浪潮一樣迎面撲來,和帷幕後方的死寂漆黑好像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
後臺空無一人,紅絲絨幔帳從兩邊垂下,讓整個後臺都被籠罩在一層鮮紅之中。
不遠處,演講臺上是副校長的背影。
他的演講似乎到達了尾聲。
“……大家的這四年的表現我全都看在眼裡,也正是因爲大家的努力,本校才終於迎來了本次畢業典禮!接下來,我將與本次的優秀畢業生移動,對本校的合格學員進行表彰!”
溫簡言聽到,前臺的副校長聲音提高,用慷慨激昂的聲音道:
“有請優秀畢業生上臺!”
“!!”
聞言,溫簡言的心臟狠狠跳了一下。
身邊,剛剛還對他唯命是從的社團成員緩緩扭頭,用那一雙雙漆黑空洞的眼珠看向他,眼底是溫簡言最熟悉的冰冷於狂熱。
他們每個人都知道——這個所謂的“優秀畢業生”指的究竟是誰。
除他以外,再無第二人選。
“……”
在那一道道目光的注視之下,溫簡言的掌心裡不知不覺已經遍佈冷汗。
他緩緩地深吸一口氣,邁開步伐,一步步向着演講臺上走去。
隔着垂下的帷幕,溫簡言隱約瞥見前臺刺眼的燈光,一排排椅子上主播們模糊的身影,以及更遠處學生會成員的冰冷注視。
伴隨着距離的縮短,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山海一樣壓來。
與此相比,他的背影是那樣渺小。
溫簡言邁上演講臺,緩慢而用力地踩實。
他清楚……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都將取決於他的選擇,畢業典禮上每個人的性命都懸於絲上,而絲線的另外一端被握在他的掌中。
就在這一刻了。
*
一條黑暗冰冷的長廊,沒有開端,沒有盡頭。
兩邊的牆壁很高,給人帶來無窮的壓迫感,而在牆壁之上,掛着大大小小的人物畫,那些人物畫栩栩如生,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精細到可怕,人物的目光陰冷,簡直就像是活着一樣。
走廊中的某一處。
其中一張掛畫的顏色忽然褪去,上面的人像飛快變得模糊起來,很快,一個人從畫框中艱難地爬了出來,然後跌在了地上。
他喘着氣,胸腔發出破風箱一樣的聲音。
不知道過去多久,那人搖搖晃晃地擡起頭。
慘白的臉孔、森冷的眼神,普通到毫無特色的身高、幾l乎無法令人留下印象的模糊五官——
赫然正是本該死亡的泥瓦匠!
他茫然地環視一圈,眼裡的神色逐漸聚焦,忽然低下頭,吃吃地笑了。
活着……
他果然還活着!
紳士那傢伙說的沒錯,這條畫廊的確能給他留下一個存檔!
從這個角度看,他將那東西交給對方也不算太虧。
泥瓦匠把臉埋在手裡,笑聲逐漸放大,近乎發狂。
哈哈哈哈哈!
他還活着!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終於停下,緩緩站起身來。
身後,畫框中自己的畫像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一張粗糙的畫布。
泥瓦匠打開自己的直播間。
沒有信號。
不過,這裡一向都沒有信號,泥瓦匠早就猜到這一點了。
只要離開畫廊,他就能和夢魘重新連上了。
到那時……
泥瓦匠已經完全復原的臉孔微微扭曲,無盡的惡從他的眼底翻滾出來。
匹諾曹。
那個將他害到這個地步的人。
他會奪走他所有的一切,讓他在自己的腳下匍匐求饒,痛哭流涕,最後再讓他生不如死,求着他殺死自己。
泥瓦匠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翻滾的諸多情緒,他整了整領口,神情再次變得平靜陰沉起來。
無論如何,他都要先離開這條走廊。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泥瓦匠順着走廊向前走去,他步伐匆匆,似乎迫不及待。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但是,身邊的畫廊卻好像毫無變化,就像是走不出去的鬼打牆一樣。
泥瓦匠站定,皺起眉頭。
怎麼回事?
他扭過頭,忽然一怔。
身邊的一副畫框內,出現的居然不是肖像畫,而是……一
面鏡子?
鏡子倒映着泥瓦匠的臉孔,清晰地照出他那猶如被厚厚牆灰覆蓋的普通面容。
“……”
注視着鏡子中自己的臉,泥瓦匠的臉扭曲了一瞬。
他討厭鏡子。
即便在進入夢魘成爲主播之前,泥瓦匠都是一個有着恐怖嫉妒心的人。
他陰暗地憎恨着每一個比自己優秀的人,每一個比自己工作好、收入高的人,他們都是人生贏家,被無數美女環繞,過着他做夢都無法想象、就算付出一切也想要獲得的生活,或許正是因爲如此,在進入到夢魘直播間之後,他纔會獲得那樣的天賦。
【複製】
從此,他有了攫取自己想要東西的能力,而在被他複製之後,那些被複制者的天賦也會無法使用,泥瓦匠有時候甚至會刻意不去使用某個人的能力,無限制延長對方無天賦使用的期限,以對方無助掙扎,苦苦哀求的模樣取樂。
但是,隨着他對自己天賦毫無節制的使用,他發現,“自己”也開始慢慢消失了。
他失去了屬於自己的臉,自己的聲音,自己的樣貌和特徵,厚厚的泥灰令他的五官變得無法辨認,就像是被捏出來的假人。
……一個複製品。
泥瓦匠的腦海中閃過溫簡言的面容。
優雅的臉,勻稱的身體,出衆的口才和風姿,一出現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輕而易舉地獲得任何人的好感。
和他完全不一樣。
如果在現實世界裡,這樣的人一定很受歡迎,絕對不會看他一眼吧?
泥瓦匠的牙齒咬的咯咯作響,面孔扭曲猙獰,惡念、嫉妒和慾望同時涌出。
踩碎他,弄髒他,讓他痛苦、尖叫。
等離開這裡,他將會動用所有的手段讓對方感受到什麼叫做真正的絕望。
忽然,原本一片死寂的畫廊中,突兀地響起一道聲音。
低沉磁性,帶着金屬般冰冷的質感。
“好髒的眼睛。”
“?!”
什——
泥瓦匠一個激靈,猛地扭頭,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不遠處,畫廊盡頭的黑暗中,不知何時居然出現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他靜靜站在那裡,好像已經和周圍的黑暗融爲一體。
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泥瓦匠的瞳孔緊縮,後背竄起一陣寒意。
他死死盯着那道黑暗中的影子,喉嚨不由自主地收緊——從那人身上,他感受到了某種來自深淵般的恐怖氣息。
不似人類,極端強大。
無法對抗,不能對抗。
那是什麼?
它爲什麼會出現?
泥瓦匠不知道,也已經無暇顧及答案了。
因爲……
畫廊變了。
像是得到了某種命令,兩邊走廊上的每一幅畫都開始緩緩“活”了過來,它們轉動着眼珠,用貪婪的視線看向畫廊中唯一的活人。
“踏踏、踏踏。”
空無一人的畫廊中響起了腳步聲。
不好!!!
泥瓦匠心下驚懼,反射性地準備迎敵,但卻忽然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黑暗中,陰影蠢動,無形的力量纏上他的四肢。
“踏踏、踏踏。”
腳步聲更密集、更急促、更接近。
陰冷刺骨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那是人類力量所無法抗衡的恐怖靈異。
動,快動啊!
爲什麼不能動爲什麼不能動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不,不不不——
泥瓦匠的眼珠瘋狂轉動,神情在極端的恐懼中變得瘋狂。
不……
我纔剛剛活過來……我絕對不能死……不可以!
在即將被鬼怪吞沒前,他似乎隱約聽到那道聲音再次從遠處響起。
“別讓他死的太輕易。”
黑暗中的存在眯起一雙燦爛的金瞳:
“我討厭他看我伴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