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敗犬
“你看他們,好像幾條犬啊。”
一個漢子站在田裡,左手撐着鋤頭,右手指着遠處的漢官們,擠眉弄眼就開始評判起來。
聽他這麼一說,周邊的鄉親們,不約而同就放下手頭的活計,一同看了過去。
農活兒實際勞累的厲害,鄉親們互相侃天說話,就是緩解疲憊帶來的消極心理一種有效方式。
而他們看過去,那些個漢官哼哧哼哧的幹活,稍有偷懶就要被旁邊看管的黃巾所呵斥,嚴重時候甚至還會遭受鞭笞。
漢官如此慘狀,非但不能讓農民們同情,反而變成了他們忙碌時候難得的樂子,每當漢官捱打的時候,也是農民們笑的最歡的時候。
甚至他們還會覺得,這些個漢官偷奸耍滑,黃巾們打的還是太輕了,就該狠狠的調教!
如今看到他們在田間幹活兒,那哼哧哼哧的模樣,可不就像是犬一般難看,只不過這不是兇殘的惡犬,而是狼狽悽慘的敗犬。
“什麼叫像,他們本來就是,前些時日審判大會時候,咱教主說的什麼,這些混蛋本來就是天子豪強的家犬。”
有人冷笑一聲,看着漢官們的眼神全是譏諷。
昔日審判大會,這些漢官們的態度他們可都記得十分清楚。
這些漢官,平日倒是滿臉光鮮,說着仁義道德,等真要給小民做事的時候,他們非得上趕着去給天子豪強做犬,那就別怪自己把你當犬看。
“說起犬來,那關在籠中的畜生,就這麼生生被他自家豢養的惡犬啃食了七八天,還是前兩日最後嚥了氣的,最後的模樣都已經不成人形了,那叫一個悽慘喲!”
“悽慘啥喲,這就是活該,若不是咱教主公道,只怕他現在還要騎在咱頭上拉屎拉尿。”
“哼,那些漢官寧願給那樣的禽獸做犬,也不願爲吾等小民主持公道,這樣的官府咱要他幹啥,俺以後就認咱們黃巾義師了,只有咱義師,是真的爲了咱們小民謀前途!”
“說得對,這天下哪兒有比咱們黃巾義師還好的了,分糧分錢分田一點都不含糊,給咱們出頭的時候,把那些混蛋老爺成片的砍頭,那叫一個痛快,往後再也沒人能騎在咱們頭上了!”
農戶們聊的眉飛色舞,如今的他們心裡踏實的很,只覺得幹什麼都有勁頭,這一聊起來就沒個完了。
每當談及黃巾義師的時候,他們無不是稱讚感激,而談及大漢朝廷以及漢官們,那都是鄙夷和不屑。
小民心裡也是有桿秤的,究竟是誰爲了自己好,究竟是誰在欺壓自己,這是一眼就能明白的事情。
如今黃巾的所做所爲,和大漢朝廷不聞不問形成鮮明對比。
都說世家豪族可惡,但大漢朝廷又能好到哪裡去,說到底劉家就是這天下最大的世家,無非是蛇鼠一窩罷了。
只有黃巾願意把自己這樣的小民當人,只有黃巾願意給小民公道。
不論是出於情感上的選擇,還是出於現實利益的考量,漁陽的小民也知道自己究竟該支持誰了。
“你們說,今天會有幾個人挨不住?”有人語氣戲謔的道。
其餘人紛紛搖頭,面色都十分鄙夷:“俺還以爲這些賤坯子有多麼硬氣,若是能硬頂到底,俺倒敬他是條漢子,但這才幹了幾天活就叫苦連天挨不住了,感情也是慫蛋而已!”
“伱們還真別說,自從這些傢伙挨不住降了義師之後,義師分田的速度就快了許多,這麼看這些傢伙還是有點用處。”有人一邊說着,一邊嘖嘖的感嘆起來。 農戶們這邊聊的熱火朝天,漢官俘虜們雖然聽不到,但從他們指指點點還有不時的鬨笑聲,也能知道他們是在取笑自己。
起初得知黃巾對自己的安排是勞動改造的時候,他們是欣喜的。
如果不逼着自己去向黃巾賊投降,也不殺了自己,那就算是親自去幹活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苦點累點總比失節或者丟命要好得多。
但是真的開始幹活了之後,他們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對勞動的辛苦程度缺乏正確認知。
只有真的開始幹活了之後,他們才知道這不是累一點苦一點,而是累死人苦死人的地步。
一向嬌貴的他們,何時嘗過一天到晚不停做重體力勞動的滋味,那種無窮無盡的身體折磨,讓他們幾近崩潰。
而且光是身體折磨還不夠,以尊貴的士人身份來操持農活本身就很羞恥,更不要說頂着不知道多少農民的嘲諷和譏笑,那更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精神打擊。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淡薄生死忍受痛苦,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之下,他們當中很快就有扛不住的向黃巾投降了。
有了第一個後,也就有了第二個,自然而然也就越來越多。
事實就是,勞動羣衆的樂趣,官老爺們完全無法消受,所謂寧折不彎的氣節,終究挨不過現實的痛苦。
但其中當然也應有冥頑不靈的頑固分子,他們依然在這種情況下苦苦支撐。
沮授手揮舞着鋤頭,一下一下的翻着土,他現在乾的活兒,實際上比農戶更加辛苦,因爲他正在開墾荒地。
身爲冀州名門望族的他這輩子就沒下過地,這還是他種地的初體驗,當然體驗肯定是不太好的,但他卻勝在意志頑強,硬是能頂着身體的勞累,一聲不吭的繼續勞動。
今天的勞作依然繁重,幹到現在,他的雙腳已經開始虛浮,手裡的鋤頭也變得越來越重,腰板更像是要斷了一般,額頭上的汗水一顆顆的往下滾,眼睛看到的世界金星閃耀。
就感覺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上,但他愣是咬牙硬挺,一下一下繼續幹着。
一直到口哨聲響起,卻是黃巾收工放飯的時間到了,他們這些俘虜,也終於可以在看管之下吃口飯歇息一陣了。
被黃巾驅趕到了一塊空地上,沮授拿着個破碗分到一碗稀粥,上面漂浮着幾片野菜,這就是他中午的吃食了。
若是以前,這種東西他看都不看一眼,但現在他只會把碗舔的乾乾淨淨。
雙手捧着碗顫顫巍巍喝起來的時候,營地響起一道聲音。
“吃飯歇息半個時辰,下午接着幹,今日若是完不成目標,爾等都別想吃飯!”一個身形肥胖的人,對着俘虜們冷哼一聲。
沮授擡頭看了一眼,隨後不着痕跡的嘆了口氣。
他記得這喊話之人,此前幾天還跟自己一樣是俘虜來着,如今一投降,還真就是那個狐假虎威,回頭就開始整起自己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