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任務比較重。”
在得到溫簡言的首肯之後,陳默站起身來,陰沉的神情罕見地破開,露出一絲令人背後發涼的開朗,“我就先走了。”
溫簡言懶洋洋地揮揮手:
“拜。”
最關鍵的幾個問題都已經得到了解決,看樣子,會議也是時候結束了。
還沒有等陳默邁出大門,他的手機就忽然“叮”了一聲。
他的步伐不由一頓。
要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大大小小的所有公會事務都是陳默在處理,如果每件事發生他都要設置聲音提示,那他恐怕會被煩死。
也就是說……這次需要處理的事務十分重要,其等級要遠超過公會的自動屏蔽標準。
幾乎是同一時刻,參會所有成員的手機也都響了起來,溫簡言的也是同樣。
但奇怪的是,他卻好像並沒有聽到一樣,只是向着擺在面前的糕點盒子伸出手,徑直拿起了第二塊草莓奶油杯子蛋糕。
“……”
其餘幾人面面相覷。
聞雅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手機從口袋中掏出來,屏幕剛一打開,她向來內斂平和的臉孔裂開了一道縫隙,幾乎是陡然失色。
“這……”
“退會申請?!”一旁的季觀倒抽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向着主位上的溫簡言看去,“等……等等,什麼意思?怎麼蘇成他——”
主位上,青年像是沒聽到一樣,只是漫不經心地在杯子蛋糕上咬下一大口。
聞雅深深看了溫簡言一眼,收回視線:
“其他的什麼已經不重要了,現在的關鍵在於找到蘇成,立刻、馬上,他現在做的決定不一定是出於本心,只要我們處理及時,就能——”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道聲音打斷了:
“通過申請吧。”
“?!”其餘幾人都是駭然一驚,再次向着溫簡言的方向看去。
溫簡言幹掉最後一口杯子蛋糕,擡頭向着一臉震驚的公會衆人看去,聲音平靜得像是一聲嘆息:
“怎麼,你覺得能阻止得了他?”
確實,副會長的退會申請在程序上是需要會長首肯才能通過的,但是,如果副會長去意已決,也完全可以付出高額積分直接退會。
並且無需任何手續。
以蘇成所經歷副本的難度、以及他的資歷來說,拿出這樣的積分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
一下子,整個會議廳都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之中。
而面對如此突然的消息,溫簡言卻是所有人裡最鎮定的。
“……你早就知道了?”聞雅慢慢地說道。
“嗯。”
溫簡言散漫地向後一靠,視線落在空中,說:“不過,說早就知道多少是有點誇張了,頂多只是……有預感了。”
蘇成的異化狀態已經徹底超出掌控。
在他同意、或者說制定了要讓雲碧藍以命換命這一計劃的時刻,就已經意味着他的偏執達到了頂峰。
也就是說……在做出那一決斷的當下,對於他而言,除了達到目的以外,其他的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即便友誼也是如此。
底線之所以是底線是有意義的。
一旦被跨過,也就意味着其他任何事都能被允許發生。
墮落和背叛都是如此,無論原因是什麼,只要開始就會無法停下,在無數不可抗力的裹挾之下,身處其中的人只會像是泥沼一樣越陷越深。
溫簡言雖然希望對方在聽完自己的那番話之後就到此中止,但很可惜……事情還是向着他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了過去。
他垂下眼,無聲地在手中的蛋糕上咬下一口,絲絨柔滑的口感在舌尖化開,但卻似乎並無太大滋味。
於是,在得到了溫簡言的首肯後,蘇成的退會申請被順利通過了。
“叮”。
又是一聲。
巨大的右側屏幕上,始終在滾動的信息條上,神諭的人員數字忽然一變。要知道,神諭的加入條件苛刻至極,它的成員數字甚至可能數月都不會發生任何變化。
而現在,它的副會長忽然毫無預兆地增加了一人。
是蘇成。
“……”
一下子,本就不輕鬆的氛圍更加陰沉,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已經行至會議室門前的陳默轉過身,神情凝重。
像是還覺得現在的局勢不夠緊張似的,他緩緩地補了一句:
“挑戰賽的報名信息更新了。”
陳默的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看樣子,蘇成將會代表神諭參加前十挑戰賽。”
“唔。”溫簡言掀起眼皮,掃了眼一旁的屏幕,神色依舊淡淡的,似乎對此並不意外,“那還挺好的。”
“哪裡挺好的了?!”季觀的反應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大,他騰地站起身,身後的椅子腿在地面上劃出刺耳尖銳的聲響,一張臉上殺氣騰騰,“神諭那邊肯定做了什麼手腳,用我們不知道的某種方式欺騙蠱惑了蘇成,就像是之前那次——”
“你們知道上個副本發生了什麼嗎?”
溫簡言問。
其餘幾人先是一怔,彼此對視一眼,神情謹慎侷促。
顯然,他們都十分清楚上個副本所發生的事,這次會議之所以沒有提起與其相關的隻言片語,想必也是他們刻意爲之。
但沒想到的是,溫簡言居然會成爲主動挑起話頭的那一個。
“不不,我並不是想翻舊賬,”溫簡言像是看穿了他們的侷促和小心,嘆了口氣,說道,“而是他預言發生的時機。”
“?”其餘幾人都是一愣。
溫簡言:“他在進入副本之前就要求我將雲碧藍帶上,這意味着在副本開始之前,他就已經進行了預言……”
聞雅眉頭深鎖,接過話:“——但是,主播不被允許在副本之外使用天賦,即便是預言家也不行。”
“沒錯。”
溫簡言擡起眼,目光落在面前幾人身上,緩緩說道,“但是,事情也有例外。”
比如白雪。
但他能使用天賦的原因比較複雜,其一是他的天賦情況特殊,比起主動施放,更類似於被動技能,其二是他的地位特殊,身爲夢魘前十、及秘密議會的成員,規則自然對他們也會稍稍放寬——但也還是在會付出極大代價的前提下。
一旁的黃毛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
“啊……那個縱蟲者!”
在溫簡言離開【夢幻遊樂園】副本之後,卻發現蘇成被某種無形力量操控,在沒有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就進入到了副本之中,溫簡言不得不帶着黃毛等人進入【平安療養院】副本,這纔將蘇成救下。
而在離開副本之後,溫簡言也總算知道了蘇成被操縱的真相。
某位隸屬於神諭公會的縱蟲者(在之後的【昌盛大廈】副本之中,他得知了此人名爲木森),在副本尚未開始的情況下,在主播大廳內使用了天賦,將蟲卵植入了蘇成的身體之內,這才完成了此類操控。
因爲這個,溫簡言才得出了結論。
【神諭和夢魘之間有着不可告人的某種關係,所以夢魘纔會給它、以及它的成員給與特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許它破壞規則】
也正是由於好奇神諭和夢魘間究竟有和勾當,溫簡言才建立了現在這個公會,並以坑蒙拐騙、鑽規則空子等等不算太光明的手段,將這個剛剛成立沒多久的公會捧上了公會積分榜的前十。
“你的意思是,在你進入上個副本之前,神諭就已經和蘇成在私下裡有所聯絡了嗎?”
聞雅問。
溫簡言:“恐怕是這樣。”
否則的話,是無法解釋蘇成作爲一個並非秘密議會成員之一的人,是如何在主播大廳內使用天賦的。
這應該也是蘇成會隱瞞自己預言的原因之一。
他的天賦本不應該施展。
一旦溫簡言知道了這件事,會立刻聯想到更深一層的內涵。
那就是——神諭曾在私下裡接觸過蘇成,並在某種意義上……
說服了他。
季觀猶豫了一下,最終開始開口道:“那……我們現在就什麼也不做了嗎?”
溫簡言看向他,那雙淺色的雙眼裡一派平靜,猶如深不見底的大海:
“那我們能做什麼呢?”
“勸阻蘇成不要加入神諭嗎?”溫簡言聳聳肩,“很可惜,在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恐怕我們已經失去勸阻他的可能了。”
剛剛的“退會申請”,並非詢問,而是【告知】。
溫簡言清楚蘇成是個什麼樣的人。
雖然對方看起來似乎永遠溫柔斯文,似乎總會爲其他人無奈退讓,但是,在那柔和的外表之下,卻藏着一個堅決偏執,甚至有些可怕的靈魂。
從他下定決心的那一刻開始,無人再能動搖他的想法。
蘇成已經獨自選擇並走上了他自己的道路。
事已至此,已無任何轉圜餘地。
“或者跟着一起進入選拔賽?”溫簡言笑了笑,收回視線,不緊不慢地說道,“那我反而害了他。”
經過了【育英綜合大學】副本,夢魘對他的針對已經圖窮匕見,再無半點遮掩,倘若他這次跟着進入副本,那麼,這次的副本一定會再次成爲一個針對他的恐怖陷阱,上個副本的結局只會再次重演。
溫簡言不是很擔心夢魘會在自己不參加副本的情況下針對蘇成。
夢魘雖然惡毒狡詐,但是……它仍是有一定的規則需要遵守的。
別忘了作爲賣身契的持有者,夢魘是能夠輕而易舉、隨便編造一個理由將人絞殺,但它沒有這麼做,它仍然需要他進入副本之後才能動手。
更重要的是,在上個末尾結束,夢魘雖然完全能夠直接阻止他離開副本,但卻仍然套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由於溫簡言對於天賦的異常使用,干擾到了副本的核心規則運作,因此而導致了副本的異常狀態什麼的。
也就是說,某種意義上說,夢魘的行事是受限的。
無論它有多麼恐怖龐大,本質上仍然是一個【直播間】。
當然……如果退一萬步講,夢魘有沒有一點點通過針對蘇成逼他下本、或者單單只是爲了報復,甚至不惜強行破壞規則、突破桎梏的可能呢?
是有的。
“……”
溫簡言扭過頭,視線落在一旁滾動着無數信息的巨大屏幕之上,眯起眼,輕聲道,“所以他加入了神諭……真聰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神諭就是夢魘意志的代行者。
這樣的話,即便蘇成下本,也是在神諭、或者說夢魘的庇護下進入副本的。
而對於已經徹底顯露出惡意的夢魘來說,比起讓蘇成死,還是讓他活着對它們的價值更大。
整個會議廳陷入了一片寂靜。
溫簡言將空空的甜點盒子推還給季觀,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張紙巾,仔細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做完這一切,他轉過身,徑直向着會議廳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
“對了,還有件事我得通知你們。”
他在會議室門口站定,扭頭看向背後衆人:“我接下來不會和任何人一起下副本了。”
“?!”所有人都是一驚,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氣。
但是,還沒等他們開口質疑,溫簡言就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措辭的不對,自顧自地開口糾錯道:
“等等,這樣說並不準確。”
他擡起眼,輕飄飄道:
“嚴格來說,我不準備下任何副本了。”
“……”
這聽上去倒是比“不和任何人下本”要好接受的多。
幾人面面相覷。
最終還是聞雅謹慎開口,確認道:“意思是……?”
“就是字面意思。”溫簡言抻直了身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慢慢悠悠地說道,“你們會長我啊,接下來要休假啦。”
這是他在意識到夢魘目的之後,就很快做好的決定。
他不和任何隊友下副本,目的是爲了保護他們不被自己牽連,同時也是爲了保護自己不會再次面臨“隊友還是你”的艱難選擇。但是,獨自下副本?
別傻了。
溫簡言又不是什麼初出茅廬的小孩子,怎麼可能會做收益如此之低、風險又如此之高的事?
與其苦大仇深地當個獨行俠,不如給自己放個大長假。
至少在橘子糖那邊解析出盒子裡究竟有什麼、以及它對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有什麼幫助之前,溫簡言都不準備進入任何一個副本了。
“說起來,你們知道我有多長時間的假期嗎?”
溫簡言笑眯眯地問道。
幾人茫然搖頭。
“二年。”溫簡言神秘地眨眨眼,“二年又八個月。”
好傢伙!
即便已經有了心理預期,其他幾人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二年?!
“誰讓我下副本勤,通關的副本難度還高呢?這是人羨慕不來的。”
溫簡言雙手插兜,笑眯眯地說道。
他拉開會議室的門,向着目瞪口呆的公會衆人揮揮手:
“度假去了,拜拜!”
*
溫簡言說度假是真沒開玩笑。
可惜過去二天睡的實在太沉,他也實在是沒辦法繼續睡了,所以就乾脆當個遊手好閒的街溜子,開始在主播大廳裡到處亂晃。
溫簡言過了那麼多高難副本,早已積累下了數量龐大的積分,這次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作爲一個徹頭徹尾的享樂主義,他自然就開始肆意揮霍了。
而在吃喝玩樂這些領域,他向來是行家。
幾乎沒用他多長時間,就已經摸清了哪裡的餐廳是最好吃的,哪裡的茶質量最高,哪邊的溫泉又泡的最爽。
只可惜……
溫簡言不光喜歡到處吃喝玩樂,還很喜歡騷擾自己的熟人。
闇火公會。
已經升任副會長的祁潛按住隱隱跳動的太陽穴,咬牙道:
“你究竟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辦公室裡的沙發上,青年四仰八叉地橫躺着,一邊敷衍地“啊?”了一聲。
“你不下副本是沒別的事情可幹了嗎?”
看着好像把這裡當自己家一樣的溫簡言,祁潛感受到了久違的頭痛,他咬牙切齒道:“你要是再待下去,闇火的其他人都要以爲我要被你策反了。”
“沒辦法啊,”溫簡言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我去其他地方容易被我家副會長抓到,他最近處理公務處理的有些瘋魔了,非要抓着我進行強制勞動……”
他翻了個身,開始饒有興趣地戳着他放置在臺上的黑色火焰擺設。
祁潛的太陽穴猛跳兩下,站起身,強制將自己的公會標誌從溫簡言手中沒收:“強制勞動?你一個會長處理你們本公會任務叫什麼強制勞動?”
溫簡言東西被搶了也不生氣:
“我這是休假。你懂嗎,休假?”
他在闇火舒適的暗絨長椅上舒展開自己的手腿,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又從桌上撈了一個小擺設開始把玩,顯然十分閒不住:
“就是不做任何事的意思。”
祁潛:“……”
自從當上副會長之後,他逐漸變得喜怒不形於色,現在已經很少會產生如此強烈的殺人衝動了。
但是……
面前這傢伙似乎十分清楚如何在他的怒氣點上蹦迪。
“對了,安辛又在問你的消息,”祁潛低頭審視着面前攤開手腳的溫簡言,“你真的不準備給他什麼回覆?”
“我能給什麼回覆?”
溫簡言懶洋洋地掀起眼皮,“沒興趣二個字還不夠嗎?”
祁潛捏了捏鼻樑,再次有了嘆氣的衝動。
安辛算是他手下最資深、也最有能力的主播之一。
更遑論還是稀有的攻擊類天賦。
靠着強勁的實力以及一張足夠英俊的臉,他在情場上向來吃得開,只可惜是個浪子的個性,雖然四處留情,但從未真的對什麼人上心過。
直到進了【昌盛大廈】副本……
也不知道是爲了些什麼,這傢伙居然真的就這麼一根筋地軸住了,次次見面都在打探溫簡言的動向。
沙發上,青年抻開身體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眨掉了眼角的淚花。
“……”
祁潛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一頓。
好吧,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爲什麼。
他的視線停留在溫簡言剛剛露出的一截手腕上,上面的一圈圈繃帶看着十分扎眼:“你受傷了?爲什麼不用積分治療?”
“沒。”
溫簡言垂下手,漫不經心地輕輕一抖,衣袖就落下來,將繃帶遮住了。
“改變一下造型而已,不挺好看嗎?”
“還是說,”他斜過眼,帶着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你害怕其他下屬也被我勾走?”
祁潛:“……”
他就活該問!
結束這段對話之後,溫簡言像是失去了興致,他一個仰身,從沙發上翻下來,將手裡的裝飾品丟還給祁潛:
“走了走了。”
“……這就?”
看他行動這麼利落,祁潛一時有些意外。
溫簡言步伐一停:“怎麼,我也不是不能——”
祁潛面無表情:“趕緊走。”
他趕蒼蠅似的揮揮手:
“你再不走我就要給你副會長打電話了——我這次是說真的。”
“好好。”
溫簡言衝他揮揮手,晃晃悠悠地逛了出去。
一路上,他都笑眯眯地衝着眼熟的闇火成員打着招呼,過分自來熟的態度讓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主播都不知所措,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個敵對公會的會長。
離開闇火公會之後,溫簡言臉上的笑意很快消失。
他漫不經心地垂下眼,轉了轉手指上的銜尾蛇戒指,臉上神情莫測,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嗡嗡!”
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
溫簡言一頓,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發消息來的居然是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的橘子糖。
【橘子糖:有消息了。】
“嗡嗡。”
又是一條。
【橘子糖:我在你公會,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