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千里看着自己哥哥,如同不认识一般,诧然道:“别人这么说,我还能理解,可是你,你可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啊!”
西门千秋苍凉的道:“亲生父亲又如何?此仇……”
他颤抖着声音:“……没脸报。”
没脸报!
西门千里黯然垂下头去。
是的,就是没脸报仇!
你们西门家族的人灭了人家的门,引起来仇怨,如今有漏网之鱼有所成就,前来报仇,天经地义!
以种种手段,灭杀西门怀德西门怀道,不过报仇雪恨,天公地道!
这样子的公道,才该讨回!
若是西门家再报复回去……
便在这时,空中一道白影飞掠而过,随即消失,移动速度之快,堪比流光。
几乎是才看到白影乍现的第一刹那,就已经消失了踪迹,唯余一片白纸,从空中飘飘摇摇的落了下来。
所有人静静的看着那片白纸在空中飘飘摇摇,慢动作也似的飘忽下降。
最终,落在了西门千秋身前。
西门千秋愣愣看着,半晌,才附身捡起了纸片。
只见上面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段话,满目尽是笔锋凌厉,如金戈隐隐,杀意未消。
“吾与西门家族仇怨,今日了结。
彼时为一株天材地宝,而起争执。吾兄弟几人率先发现,伤损搏杀后,击杀守护妖兽,将宝贝到手。
正欲离去,遭遇西门家族人强起截杀,两位兄弟当场殒命。
吾等奋起搏杀后,击杀西门家族数人。
西门家族开始报复,覆灭余一众亲朋,男女老幼,皆不留。兄弟朋友,尽株连。残忍杀害六千七百四十五条性命!其间凌虐女子,五百六十一人!悬尸江湖,彰其霸权。
今日吾击杀首恶,以及少数帮凶。
仇怨,今日了结。
若西门家族有复仇之念,吾也不惧。且江湖再见。
山高水长,轮回有序。今日是伱,明日是我。皆有一遭。
江湖路,生死是尽头。
旧恨方消,新仇何在。今日之后,生死,皆含笑也!
特此拜上。
知名不具。”
字迹凌厉,但明显书法功底不过尔尔,很是一般。
但前因后果,却已是说得清清楚楚。
西门千秋与西门千里都是很明白对方写‘知名不具’的用意。
因为前因后果都在上面,只需要一查,就能知道对方是谁,根底如何。
单单六千七百四十五条性命,以及悬尸江湖之说,便几乎查都不用查,就锁定目标是谁。
“原来是他们,果然是报应不爽。”
西门千秋喃喃无神的说道。
“谁?对方是谁?”
“是……西天一岳庒巍然,东海血娥胡冷月夫妇。”
西门千秋回答得一脸茫然,满身落寞。
西门千里闻言乍然愣住之余,随即便是一脸酱色,不胜羞愧。
因为这件事堪称是西门家族这几千年以来,所做下的最不讲理的一件事。
而始作俑者,正是西门怀德三兄弟。
儿子强抢别人宝贝被杀,乃至率领家族高手大肆报复,这不算多稀罕的事情,其中还不乏彰显世家威赫,警惕世人莫要对自己子嗣下重手。
这本就是此世顶级派门行事的基本准则,套用最俗的一种说法:护犊子!
但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三人的所谓报复,居然震惊了整个江湖天下!
按照西门怀德三兄弟的说法,没有第一时间找到庄巍然夫妇的下落,为了逼其现身,将其所有亲故友朋,所有故交好友,所有……只要和这两人有关系的所有江湖关系,全部杀的干干净净,男女老幼,鸡犬不留。男的刀刀杀绝,女眷凌虐致死。
然后赤裸悬尸江湖,造成江湖震动。
看谁还敢庇护勾连庄巍然两口子,就是要给天下人一个警告,胆敢沾西门家虎须,胆敢包庇与西门家有仇怨之人,便是这般下场!
六千多条人命,惨死在他们手中!
等到家族知晓,这几兄弟已经做完了最后一桩,西门千秋与西门千里等人亲自出动,将西门怀德等人抓回去执行家法,差点活活打死。
可差点活活打死到底不是当真打死,说到底仍旧不过皮肉损失,以西门家底蕴,数月时间也就痊愈复元了。
可当时的江湖上,已经找不到苦主了。
不光是庄巍然夫妇葬身泥沼,还有跟他们但凡有一点点关联,全都被屠戮尽净了!
竟真的全无报仇之人了!
可是这种仇怨,又岂是受个罚道个歉就能了结的?
眨眼百多年岁月逝去,却在今日的岳州城,被对方以同样的手段,回馈以同样的报复!
“报应!报应啊!”
西门千秋拿着纸条,仰天悲呼,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就此晕了过去。
不多时。
东方南宫北宫和两山的人都赶了过来。
作为同级势力,西门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是要露露脸、表表态的。
更关键的还要看看西门家族,有什么打算,后续如何因应。
想不到过来的时候,却看到已经收拾完行囊的一行人,在西门千秋和西门千里的率领下,退了客栈,走出大门。
“千秋兄,你们这是……”
北宫望直接就愣住了,显然对西门家上下的动向大感诧异。
吃了那么大的亏,就这么走了?
“我们要回家了。”
西门千秋低沉着声音道:“各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竟然不再理会众人的疑问与不解,就这么一言不发的齐齐离去了。
……
江湖小镇,西门千秋立足于一片废墟上,看着面前燃起冲天大火的纸钱。怔怔出神。
良久后,火势消弭,只留余烬。
西门千秋默默地鞠躬行礼,就在面前一块残留的石头上,并指如刀作笔,写下了四个大字。
石屑纷飞之余,西门千秋掉头离去,再没回头。
所有西门家族的人众都默默的跟着他,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而在他们离去后不久,猫皇,风印,董笑颜,风影,庒巍然夫妇,自远处显露出身影。
他们早就来了,一直在注意着这边。
几人走近一看,只见那石头上写着——“一笔勾销!”
再看落款,乃是西门千秋。
注目于这四个字,庒巍然与胡冷月忍不住眼圈发红,随即跪倒在地,向着废墟,狠狠地磕头。
磕着磕着,却又放声痛哭。
一笔勾销?!
仔细盘算,西门家一共才死了几个人?
满打满算也就才三十人不到,可这场冤仇所牵连到的性命人头数,却将近万数。
但是江湖也向来没什么公平,正如庒巍然自己所说:若是此刻结束,或者可能到此为止。
但若是真的再报复下去,针对西门家族其他人出手,必然会引起西门家族倾巢而出的惨烈报复。
哪怕西门千秋,也不会容许因为这件事再死人了。
届时江湖上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结束了!
横亘百多年岁月,今日,终于告一段落!
猫皇幽幽一叹。
看着痛哭的两人,很是明白他们心中的感受。
江湖中有多少人有冤无处诉?
有仇不能报?
如庒巍然这般,能做到这一步的,有所因应的,已经是极幸运了。
再归根到底的话,仍是那句话,拳头大才是道理大,若没有足够硬的拳头,谈什么道理?!
西门家族的人走了。
嗯,也不是全部的西门家人都走了,另外几位同样付出了四倍诊金前来求医的家族长老,太上长老们还都滞留在此,西门千秋的痊愈都落到了他们的眼中,给他们带了莫大的鼓舞。
但经此一事,一个个也都没什么精神,刚刚才喝过了西门千秋痊愈的喜酒,跟着就看到对方迎来了三子尽丧的巨大悲恸。
这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即便是他们这等老江湖们也都感觉难以接受。
设身处地,若然自己是西门千秋,这样的打击又是否能够承受得了?
修行者寿元悠长,对于子嗣亲缘,远比寻常人淡漠,但自己的亲儿子,以这等惨淡屈辱的方式离世,还无从追究,只能隐忍,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相当大的冲击。
尤其如西门千秋这般,对儿子其实抱有莫大期望,对自己的没有作为则有许多抱怨的,冲击只有更大。
……
风印在自己的院子里自斟自饮,看起来似乎颇为自得,实则却是心下后怕不已。
一颗心抽抽着,很是坐立不安。
他至到现在此刻,仍旧不知道自己邻居到底是谁。
但通过那天晚上的试探,却着实是将风郎中给吓坏了。
当时为求逼真,乃是由风影事先潜入了那颗院子的大树,再布下幻蚕丝线为牵引。
这才做到了纤尘未惊,痕迹无存。
及至风印将人引过来,循着幻蚕丝的另一头,借力而动,便以彻底隐入树中,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正因为于此,西门家族所有人的遭遇,可是被他尽数他看在眼里,收入眼底的。
那一出出的,怎能不惊诧,简直骇然若死!
隔壁住的,到底是个什么神仙啊!
仅止于用气势,就将西门家族此行来的上下人等,尽数都给镇压住了!
风印差点就吓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