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之后,浣江水洲。
陈夫人领着十数名侍女,脚下踩云,行走一道彩光隐隐的虹桥之上,正支使下人挂灯铺花,精心布置一月之后的夜宴。
这宴会原本是为了宴请平都教的三位长老,只是陈夫人却想借此为自家夫婿霍轩造势。
她仰首眺眼望去,只见迷蒙夜色之下,百丈高空处,有一座被云雾环围,若隐若现的凌空飞阁,一轮皎洁明月剪在檐角,如冰盘挂下,其景美轮美奂,仿佛人间仙境。
她看了一会儿,美目之中略带一丝迷离,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关照身旁婢女道:“记着了,将水洲内外禽鸟都驱赶了去,下月十五那日,若有一只飞渡云上,碍了景致,我便唯你等是问。”
所有侍女连忙一起应声。
这浣江水洲共有十八座仙岛拢合,彼此有飞桥相连,平摊之上暖水吻石,鹤鸟翩飞,景物很是别致。
最为奇妙的是,十八座岛屿之上,皆有一处岛心湖,每至月中十五,湖中都能映现出一轮明月光影,只消到了时辰后,光气携水直冲上天穹,到了那处凌空楼阁便自止住,荡出一条玉带也似的天上水河,再有那十八轮皎月环绕飞舞,团团拱列,堪称是无双妙景。
赏月者坐于阁之中观赏月色,颇合仙家乐趣,因此这处阁楼又被称作“捉月轩”。
陈夫人走了几圈之后,便下了虹桥,隔着波光粼粼的江水,望见霍轩立于湖心一块渚石上,便朝着脚下一指,带着身后一名婢女起得一道烟云,轻飘而来,落在其身侧,柔声道:“老爷,你看奴家这么布置如何?可好么?”
霍轩转过身来,看着湖面上那处处可见的灯花明珠,便笑道:“夫人经手的,那必然都是好的。”
陈夫人横他一眼,埋怨道:“老爷,奴家这般劳累,可是为你奔劳,你可不要太不上心了。”
霍轩状似无奈道:“有夫人打理,为夫自是放心的很,就不操这闲心了吧?”
陈夫人虽是面上怨怪,可心中却是欢喜,道:“采珠,我们走,不去理他。”
跟随她的一名秀丽侍女对着霍轩匆匆一礼,又偷偷看他一眼,就随陈夫人去了。
两人走后,霍轩见有两名侍女正朝自己走来,他略皱眉头,道:“你等在此候着,我去水轩上走走。”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低低道了声是,就停下脚步。
霍轩一跺脚,就飞身上了那凌空阁楼,在屋脊之上站定,目光中一片冷意。
自他坐上十大弟子首位以来,几乎是全是靠了过人手腕行事,无有请动过陈族中哪怕一人相助,想天长日久之后,将自己这层身份逐渐淡化了。
可此次夜宴,陈夫人非要插一脚过来,似是怕人不知道他乃是陈族赘婿一般,惹得他十分不喜。
只是他也知,此时还不是发作的时候,等到自己从斗剑法会上回来,就无需太过看陈族的脸色了。
陈夫人方至东南方一座岛屿上,忽见天上香风阵阵,来了一朵灿烂光云,上面站着一名仪态万千的中年美妇,不禁眼前一亮,露出欣喜之色,脚下一踩,便有烟云托她上去虚空,万福为礼道:“三姑姑怎得来了?”
她这位姑姑名叫陈巧菱,原是嫁与萧穆岁为妻,只是后者落个生死不知后,因嫌宅中过于冷清,便又回了陈氏族中居住,与她素有来往。
陈巧菱行至近前,上来挽住陈夫人手臂,凑至她耳边,亟不可待地问道:“青侄女,那张衍此次当至否?”
陈夫人一怔,稍有迟疑,道:“姑姑,侄女儿早早就已遣人送去请柬,此人……当是会来的。”
按理说,门中十大弟子都会发去请柬,但她根本不识得张衍,要不是这位姑姑执意要求非要将其请至,她哪里会特意去记挂此事?
请柬发出之后,就再有没有一句过问了,张衍究竟会不回来,她无从知晓,现下只是随口敷衍。
陈巧菱没听出她话里的不确定,恨声道:“当年张衍害我老爷下落不明,此次我定要他好看。”
陈夫人安慰她道:“姑姑安心,我家老爷都听我的,他乃是十大弟子之首,还有谁敢不听他的,到时着他寻个借口,替你教训其一顿就是了。”
陈巧菱捏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感激道:“青侄女有心了。”
其实她心中对陈夫人并不如何看好,或许在陈夫人自家看来,霍轩对自己百依百顺,可旁观者清,她暗中留意过,霍轩是一个极有主见之人,小事或许都是不去计较,可遇上大事,却未必会迁就了。
尤其是霍轩并非齐云天,在此位之上坐了不过数十载,自身威望与修为皆不足以压服其余九名弟子,还只能以拉拢示好为主,半点强硬不来,是以此事她早就另有算计了。
两女聊了好一阵后,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陈巧菱才辞别了陈夫人,便纵云而起,回了延泷陆洲。
半个时候之后,就落在自家居所院落之中,一名婢女上来,耳语了几几,她点了点头,朝屋舍中走去。一路穿堂过室,入了后宅,掀开珠帘之后,就见堂上坐有一名面带风霜之色,皮肤粗黑的老道人。,她摆了摆手,对身后婢女道:“你们出去。”
待屋中只剩下她和那老道人后,她一挥手,启了禁制,便道:“胡长老怎么来了?”
那老道人睁开双目,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道:“此事本座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啊。”
陈巧菱一怔,随后惊怒道:“都已说好的事情,胡长老莫非要反悔不成?”
胡长老皱眉道:“萧夫人,本座何曾与你说好过?又应允过你什么了?”
陈巧菱哼了一声,到了旁出座椅上坐下,沉默片刻,缓缓道:“你待如何?”
胡长老眯眼道:“本座身为元婴修士,又是平都教长老,夫人却要我去欺压一名化丹后辈,还要狠狠折辱于他,传出去未免太过不好听,此举本座也是冒着名声有损的风险,萧夫人可否先将那宝贝先分一半予我?”
陈巧菱面色不太好看,怒道:“胡长老,先前妾身已是拿出了不少我府中丹药与你,难道那些还不够么?”
胡长老面色冷了下来,不耐烦道:“萧夫人,莫非你以为本座是贪图你这些丹药不成?若不是你老父与我有几分交情,你又百般恳求,老夫本还不愿应承此事,那些丹药明日我便遣弟子送还予你好了,恕不奉陪了!”
言毕,他便拱拱手,起身往外走去。
陈巧菱顿时急了,往门口一站,道:“胡长老,此事不可再商量么?”
胡长老摇摇头,似两派切磋比斗,尤其是在他派地界上,身为宾客,也无法做得太过,就算当真赢了对手少许,也尽量会给其留个台阶下,日后也好相见。
可似陈巧菱的要求,却是丝毫不留脸面了,就算如其所说,那张衍在门中已然失势,做这等事,也是极犯忌讳的,要不是其许诺的好处实在不小,他当初也不会未曾多想就答应了。
陈巧菱见胡长老只是不言语,心中顿时乱了起来。
她也知以自己的能耐,是拿张衍无可奈何的,便是世家一脉,在明面上也动不了其分毫。
不过她对如今门中局势也是有所了然,知道彭真人已然扶了自家弟子琴楠上位,此是张衍最为虚弱之时,要出手对付此人,正是最好时机,咬了咬牙,道:“胡长老稍等。”
胡长老淡淡“嗯”了一声,他虽面上冷淡,实则却是心中得意的很。
他先前试探过几次,已是看出陈巧菱心中执念甚深,而且除了自己之外,她似也是无有他人可求,那不就是任凭自己拿捏了么?
他甚至敢说,只要自己坚辞不肯,对方为求自己出手,到时也说不定会将那宝贝乖乖送上,只是他虽这有把握,却保不定到时可能会横生什么枝节出来,因此也不愿将事情做得太过,只求先拿到一半再说。
陈巧菱很快转了回来,自香囊内轻轻拿出一枚精光爆闪,彩气耀目的符贝出来,交到胡长老手中。
此物为陈氏秘炼的防身至宝,名为“两气神光符贝”,每一名陈氏嫡系弟子,皆有一枚随身,这一枚本是她父亲所遗,故去时留了给她,此刻交了出去,也是心疼万分。
可是除此之外,她委实想不出,还有何物才能请动这位长老出手。
就算如此,对方还看在当年与她父亲几分交情的份上,否则根本不会接下此事。
胡长老拿起这枚符贝,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看了好一会儿,他目放精光,赞叹道:“果然是‘两气神光符贝’,有如此宝物在手,不亚于多得一条性命。”
陈夫人忍不住点醒他道:“此是阳气符,还有一枚阴气符,两气合用,方能展其威势,长老莫要食言。”
胡长老淡淡一笑,也不言语,将这符收入袖中放好,拱了拱手,道:“那姓张的小辈,浣江夜宴之上本座自会出手修理,萧夫人把阳符备妥就是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