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入口,墨妍的情况好了许多,额头上温度退了许多,但也并未有完全恢复如常。
不多时,她身上的肌肤变得红润起来。一层层细密的汗水从她毛孔之中沁出,细细去闻,还能闻到一股冰凉的花香。
是龙泽花和龙羽花留在她体内的药力,此刻通过发汗,慢慢渗出她体外。
为了再防有情况发生,洛白衣并未有再离开房间。以她现如今的状况,纵是再晚上一刻钟,怕也是不能的。
身上除了一层汗,墨妍身上的衣裙****贴在身上。凤非离担心她再度着凉,手心一抹微光闪过,便见得她身上衣裙瞬间被换了一套。
眼看着墨妍的情况暂时稳了下来,洛白衣索性在房间中寻了一处空地,铺了张毯子开始打坐。
他双目微阖,想要静下心来。然,每每他眼睛闭上,脑海中便会浮现出许多画面。
从她入骨那日毫无生气的窝在那人怀中,从她一动不动躺在自己的药方之中,再到后来她醒来。他甚至浮想翩翩,那些传闻中所描述得她。
一袭黑裙裹身,目光冰冷清冽,黑色长发随风飘摇,她执剑傲然立于天地之间。她黑眸眯成一条细缝,笑得狡黠而灵动。
突然之间,他心中就像是生出心魔,生出执念,一刻不停的蹦出些荒谬的画面。
前些时日,人界之中,他救治有余,也曾四处游历。
从前,他最不屑世间那些情情爱爱。可这一刻,他却忽然有些懂得。
世人都说,有些人,只一眼,便是一生。有些人,只一眼,便是执念……
上千年来,他以为自己的自制力已经足够的好,心也足够冷硬,可面对着她顽强的生机,她面对死亡淡然的笑意,他终于还是未能无动于衷。
时光若再回到她初入谷那日,他还会选择打开谷门提前出关么?
这个问题,他近来问了很多次,可最后的答案却从来都未有动摇过。
或者,她本就是他的劫,是他此生永远都无法冷眼旁观的一个。
心神微微动荡,洛白衣唇际扬起一抹苦涩,倏然,下一刻,他身体猛地一震,吐出一口鲜血。
凤非离原本正在照料墨妍,此刻听得动静,微微侧目,见得洛白衣口吐鲜血,他微微一愣。
“如何?要紧么?”他眉目中确实是染了担忧的,倒也不全是因为他此刻是墨妍唯一的希望,而是同情他如今与自己一般的心境。
洛白衣慢慢张开双目。
他原本水润清澈的黑眸此刻像是失去了光亮,微微有些黯,像是笼了一层轻薄的雾气,将他整个人衬得颇有些萎靡的味道。
朝凤非离无谓的摆了摆手,他慢慢垂下双眸。
“无碍,不过是近来太过操劳…”他沉声开口,倒也未有说谎。
十日出关,他几乎一刻未停,便是少有休息,也是四处走走寻些热闹的地点,想探听些关于她的事情。
而一切结束后,他又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硬生生将原本半个月的行程缩减到了十日,生怕她会出什么状况。
而事实上,他回到谷中之后,她身体却还恢复得不错。
见到这一幕,他着实松了口气。然,紧接着,他便听闻说,她要为他设宴,接风洗尘。
他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的。千年时光,他也并非是初次出谷,但却从未有谁,言要为他接风洗尘。
然,考虑到她的身体,他自是迟疑的。
可当他看到她那双期许祈求的眼眸时,冷硬拒绝的话便突然哽在喉间。
他最终还是应允了。
可早知会如此,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她呼吸骤然在他身下停止,当她玉手轰然从床榻之间垂落时。他竟隐隐生出些冲动。
她若死了,他便就此焚了这百花谷为她陪葬!
这样冲动啊!他从未有想过。
心中思绪翻涌,他忽然又忆起之前,她端坐在花架之上,朝着他几人嫣然巧笑,那一幕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让人心醉。
他当时便在想,若时光能够就此停滞,即便她的心永远都不会放在他身上,他也是极其满足的。
可上天却并没有如他所愿。
“如此,那莫不如就此休憩一番,若有什么事,我再唤你!”凤非离说话的语气缓和了很多,也成功将洛白衣飞离的思绪拉回。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再未多言,强行迫使自己入定。
房间中再度陷入一片静谧,只有凤非离偶尔起身换帕子窸窣的声音。
若非是情况紧急,他还是不喜欢用法术。
凤眸低垂,凤非离视线慢慢落在墨妍脸上。
此刻,她原本轻蹙的眉毛总算打开,如同蝴蝶一般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安然得如同熟睡的婴孩,只若要是她脸上能有些血色,就更加完美了。
情不自禁,他终是垂眸,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此生此世,他再没有别的所求,只求她能安然无恙……
**
黑暗之中,沉沉浮浮,墨妍只觉自己软绵绵的身体被人扶起又放下,唇际时不时覆上一片温热,耳边是谁低声唤她。
额头一阵沁凉,她想睁开眼睛,却提不起力气。
唇齿之间又覆上一片轻软,紧接着,苦涩之意弥漫唇间。
恍恍惚惚间,她似听到有人焦急低呼。
“快!她眼下还不能吞咽…”随着那人话音落下,便有一片温软撬开她唇齿。
温热的感觉自喉间传遍全身,有人捋了捋她额头的碎发,鼻息之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淡香。
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还是不行,她突然忆起花架之下的一幕幕,心中又恼恨起来。
她又让他担心了……
心绪微动,便觉一股疼痛又隐隐从心口处传来,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喉间不知怎么就有腥甜翻涌,她欲去压,却只觉得更浓。
神智突然模糊起来…
耳边,是药碗打翻的声音,还有他慌乱无助的声音。
“不好了!她又吐血了…”听得他满是痛楚的声音,她心都要碎了,好想伸手抚一抚他额头,却只觉得眼前渐渐昏黑。
突然之间,一抹温热注入她心间,眼前黑暗似乎有褪去的意思。可不过片刻,那股温热却又消失了。
胸口再度发起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唇畔此刻是微微张着的。
有什么东西被塞进唇间,她想吞咽,却根本没有力气。
意识渐渐模糊,她若陷入泥沼之中,丝毫提不起力气,耳畔再有什么,她便彻底听不清了。
再说凤非离与洛白衣这边,一连几日,墨妍情势反反复复,汤药丹丸一样接着一样,却始终不见成效。
凤非离几度濒临崩溃,不过最后,墨妍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断绝生机。
烧一直未有退,她脸色眼见着一日苍白过一日。
有时候,他觉得,她或许是醒着的,能听见他说话,能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无法和她沟通。
可有时候,他又觉得,她或许不会醒来了。
洛白衣神情一分憔悴过一分,他不再打坐,开始整日泡在药草之中,纵是得了空,也是在研究金针典籍。
凤非离几乎未合过眼,尽管以他妖神之躯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一眼看去,他形神也萎靡不少,特别是一双眼睛,红得如同滴血一般。
时间仍在流逝。
一个月,两个月…
尽管这一次墨妍的情况看起来并未有上一次那样严重,尽管她生机一直未有断绝。
可她仍是没有醒来,情况也未见得好转,而身量,也一分一分单薄下去。
墨宝儿那便再也瞒不住了,云不归仍是守在墨妍时身侧。唯独小白,他再也熬不住这种等待和消磨,决定出谷令寻他法。
洛白衣心中酸涩不已,她终是熬过了他所说的期限,却是已这种沉睡的方式。
而究竟能否让她醒来,这一刻,他就突然没有了从前的那种自信和从容。
他还是会不断的更改药方,想尽各种办法改善墨妍眼下的情况。
可任凭他如何努力,如何用心,她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期间,他身处药房,好些次下人来报,说他从人界带回的兔子已经长大。
那个时候,他愣了一下。
他竟也有如此荒谬的时候,在这百花谷中养起成群的兔子,只为那日宝儿口中的一句——娘亲最爱吃手撕兔肉了…
多么可笑,如今他为她养的兔子终于长大,她却怎么都不肯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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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宝儿变得异常沉默,醒来之后,他终是记起那晚他到给娘亲的并非是茶水而是果酒。而娘亲素来疼他,自是不会声张,而洛白衣也终是知道,墨妍之所以会误食龙泽花和龙羽花的缘故。
至于那个糊涂的小丫头,在墨妍发病的第二日便寻来过来。她求洛白衣惩罚,洛白衣自是大怒,凤非离也几乎当场将之斩杀,而最终,拦下二人的是云不归。
当时,他只说了一句话。
若她醒着,必不会希望你等如此……
当时,二人听得他所言俱都微微一愣,只眸中,唇际,却满满都是无法拭去的苦涩。
若她醒着,多么美好的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