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王岭赶往百花谷的路上,墨妍显得异常沉默。
有了小白为她寻来的天蚕纱衣,墨妍不必去哪儿都裹着厚重的狐裘,只在头上罩了块同样质地的薄纱。
她十分安静的窝在凤非离怀中,透过轻软的薄纱,她可以看到天际扑簌落下的雪花,像是一首绵长的歌,有种说不出的缠绵悱恻。
赤衣走在最前面,紧接着是她和凤非离,后面,则是小白和云不归,护着刚刚闭关出来的墨宝儿。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坠入冰湖之中,再醒来时,便已是身在百花谷中。
而她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洛白衣。
那时候她心中还在暗想,为何世间这么多的男子都爱穿白衣,慕容清寻是,云不归是,小白是,便是连这人也是。
可后来,她却发觉,他身上的气质,他说话的语气,以及他的一举一动俱都是为了穿这身白衣而生。
慕容清寻至多淡漠,云不归出彩在清润,小白则胜在飘逸,而洛白衣,却仿佛集所有的一切于一身,偏生又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她以为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她以为他习惯了沉默寡言,她一直觉得,他应该就是那种神仙般的存在,永远也不会踏足世俗,永远也不会拘泥****。
可到头来,他所做的,却彻底颠覆了她对他的看法。
百花谷里清冷如仙的人,似乎是因为她的缘故,彻底坠落红尘,且还落了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似乎所有靠近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当年天麓学院中,因为她,凤非离拖着残破的身体大战炎魔,却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后来,在黑水岭外,为了护着她离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她而去。
百里枫,南宫逸,慕容清寻,尉迟延,墨若兮,还有眼前死而复生的云不归,纵是小白,也因为他的缘故,失去半生修为,他们无一不是受她靡毒的。
抿了抿唇,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再度浮现在眼前。
她真的是受够了那样的生死离别,受够了眼睁睁看着那些爱着自己的人一个一个离去。
赤衣带着几人极速前行,再加之几人脚程本也不慢,不过半日,便到了百花谷。
一入百花谷,墨妍几人基本未做停顿,直接朝着洛白衣所在的房间奔去。
墨妍是几人中速度最慢的,但大家都很默契,让她走在最前面。
急急奔到门口,墨妍却硬生生停了脚步。
她从来并非贪生怕死之人,更是在前世见惯了生死。
可这一刻,她却突然有些不敢推门。她害怕,她害怕推开门后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画面。
而事实上,她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随着一股浓烈药香扑面而来,墨妍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洛白衣。
雪白的发,雪白的颜,雪白的衣,连带着他的肌肤和唇畔,亦是雪白的。
他像是被冰封在雪中的精灵,明明绝美至极,墨妍却只觉得莫名想要落泪。
喉间哽得生疼,她却只能紧紧捂住唇畔。
他看起来太过安静,她害怕自己会吵醒他。再或者,她更害怕,无论她怎么吵,他都再也不会醒来。
洛白衣几人陆陆续续跟了进来,见得床上的洛白衣,亦是轻叹一声。
“让我单独和他待一会儿……”突然之间,墨妍哑声开口,她眼帘垂得很低,视线不知道落在何处,只话语中的落寞却让在场的谁也拒绝不了。
放在从前,凤非离或许会吃味,可是这一刻,他除了心情沉重之外,却是腾不出任何情绪多做他想。
几人相视一眼,陆续退出房间。
从出发时起,墨宝儿就十分乖巧,而眼下,他也没有吵闹着要留下。
只在转身时暗暗捏了拳头。
他一定要努力修炼,尽快成为炼药宗师,他不能让娘亲,也像洛叔叔一样……
抿了抿唇,他精美的小脸儿之上满是坚决。
凤非离是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退出房间之后,他反手将门带上,继而走到一旁的回廊中,靠在墙上发呆。
三人之中,谁也没有用神识。大家都只是选了喜欢的姿势或站或坐,心中多多少少各有所思。
再说几人离开之后,墨妍也并没有太多动作。
她徐步走至床边,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些笑意,那笑意之下却又包裹着一层怜惜和愧疚。
“你怎的这样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值得么?”她软声开口,想要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可终究,她还是觉得不合适,硬生生忍住了。
“你可有想过,你我不过相识数月,你却为了我落得这般田地?你可有想过,若我知道了,日后该如何还能够无动于衷…”她轻声呢喃,自顾自的开始念叨。到最后,她是又自嘲一笑,有些娇嗔的瞟了他一眼。
“也罢!你原本就是没有打算让我知道的是么?”她像是在问洛白衣,可没有人回应她,一连几句话,也就变成了她自言自语。
起身,她转过身去身后的盆中取帕子,手伸进去时,却发觉盆里的水是温热的。
伸手将帕子浸入水中。
“你瞧,放在从前,若水凉了,我还可以催动体内灵力为你热一热,可现在……”她轻笑,拧出盆中手帕,慢慢走到床边,开始细细的为他擦拭起额头。
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肌肤,她却是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微微一愣,她清楚的记得,他从前为她施针时,手偶尔不小心碰到她,明明是温热的。
心中一沉,她索性执起他的手细细把起脉来。
脉象紊乱微弱,似有若无。而以他现下的情况来看,分明便是寒气入骨,心脉衰竭的症状。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心中正疑惑着,却见床上洛白衣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
墨妍连忙收回心神,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
而不负所望的,洛白衣缓缓掀开双眸。
然而,他一双眼睛睁开时,墨妍身体却是彻底僵硬。
他的瞳孔,竟也如同他的头发一般,蒙上了一层莹白的光,将他原本黑亮的墨眸裹得含烟笼雾,而瞧着他眼前的模样,视线分明已经没有了焦距。
他看不到了!他的眼睛瞎了!
后退两步,墨妍失手撞翻身后的盆架和水盆。
随着一阵叮铃咣当的声响,几道身影急急掠向门口。
“你们都别进来!”墨妍顾不得许多,大喝一声。
而此刻,洛白衣已经摸索着身体艰难的坐了起来。
听到水盘打翻的声音,他先是微微一愣。
然而,当他听到墨妍的声音时,却是身体蓦然一僵。
尽管他的眼睛笼了一层薄雾,但墨妍却依旧能够感觉到他眸中掠过的那一抹光亮。
垂眸,洛白衣低笑一声。
“她们终还是没有听我的吩咐,去找你了…”他的声音依旧清润凉薄,言语之间,对于生死仿佛也没有十分在意。
只不过,短短的一句话后,他却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墨妍上前一步,顺势搀扶住他的身体,看他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眼睛不由微微泛酸。
“我说洛白衣!你这么做值得吗?”她有些负气的开口。
为何她总也不能理解这世间的爱情。凤非离愿为她出生入死也就罢了,可他明明知道她已经有了凤非离,却还不计后果,这么做,是不是太傻了!
如果换成是她,才不会这么做!
听闻墨妍发问,洛白衣微微一愣。
对于值得不值得,他还真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当时,他只知道,他若再想不到办法,她便要长眠在他百花谷中,而后有一天,灵魂消散,躯体飞离,再也找不到往生之路。
唇际扬起一抹淡笑。突然之间,他竟觉得身体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说来也奇,每次她在他身边,他总是感觉很是舒适。
就像是一间空了多年的屋子里,突然就多了那么一个人,再不似从前那般空虚寂寞。
“我没想过值不值得,只不过,这世上,总有些人,总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仍是不愿吐露他心中的半分感情。
他想,或者,他不说出来,她便可以装作永远不知道,而不必为此负疚。
而很显然,墨妍也猜到了他的想法,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可真是不够意思,好歹相识一场,你病成这个样子,竟也不肯派人通知我们一声!”墨妍本想避开那个话题,可兜兜转转却总也离不开他的病情。
洛白衣见墨妍似乎有意避开方才的问题。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心中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或者,出于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他是希望她继续问下去的,这样,他便有机会,将他一直未有说出的话告诉她。
就好像她此番来,他明明厉声呵斥手下不许去寻,可此刻,当她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面前时。
他心中却是无比雀跃的……
是的,无比雀跃,这样的雀跃,让他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小人。
口是心非,自私自利。
便是死之前,也想看看她究竟,会不会为他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