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山谷中似乎连风都静止了。
夜倾却和白子清站在离宿营之地不远的一处高岗说着话,待商议过正事,白子清不由问道:“王爷说,那霓裳郡主是否起了疑心?”
白子清总觉着旖滟像是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有所察觉一般,可她的表情举动又都透着未曾察觉的懵懂,这叫白子清委实有些拿不定主意,竟是看不透这个少女,禁不住便问起了夜倾。
夜倾听罢,回眸瞧了眼远处沉寂在山坳中的帐篷,道:“她一向机警,又聪慧无双,只怕早在你及时出现且救下她时便已察觉不对劲了。本王只是不明白,为何她对本王尤为的戒备,倒像是本王不经意间曾和她有仇一般……”
听夜倾这般说,白子清露出惊愕之色来,道:“王爷的意思是说,霓裳公主她已经察觉我们说做?方才她只是在和我们装傻?她这……也太聪颖警觉了些。”
他言罢,见夜倾蹙起眉来,神情有些哭闹,不由又怒声道:“都是那君卿睿!霓裳公主都已那般了,竟还能让人逃出来,害的我们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计划,操之过急地现身相救,若非如此,按原本设定的,哪里会叫霓裳公主起了疑心!”
白子清说着,眸光微寒,见夜倾沉吟不语,他叹了一声,才请示道:“王爷,我看君卿睿只怕不堪重任,何况他如今又被霓裳公主割了脖子,很是凶险,虽已有王爷送去的天乾最好军医给他缝合了伤口,可君医却说,他那伤口太过惊险,未必便能撑得过去,王爷看,南沙国那边是不是应该先缓上一缓?”
夜倾未曾有半刻迟疑便沉声道:“不必!君卿睿生死不论,南沙国的棋,既已动,便不可再撤!”
白子清忙沉声应是,夜倾这才缓缓将视线从山坳跳跃在火光旁的帐篷上挪开,道:“这两日要加强防备,只怕霓裳公主会有动作。”
话题又转回旖滟身上,白子清心下一叹,不无忧虑地道:“王爷,霓裳公主性子嫉恶如仇,最是眼中不容沙子,如今她既怀疑我们设计于她,只怕更加不肯为我天乾所用了。这别的女子,贪慕的不外乎是金钱、姻缘、地位、虚荣,可这些霓裳公主却皆看不在眼中……偏她若心甘情愿为我天乾所用,即便抢来也是无用……”
白子清说着苦笑起来,只觉当真没见过这样难对付的女人。
夜倾听闻他的话却不置可否地挑了下唇,在他所看,却恰恰和白子清相反。盛旖滟那女人极其贪心,金钱、名利、地位、姻缘、虚名这些她统统都要,只是这些东西,她全靠她的一己之力便可得到,因她从不想着去靠别人,如此,反倒无欲则刚,令人无从笼络收用了。
当然,令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为一个男人所用,最简洁的办法便是令那女子爱慕于你,成为你的女人,可盛旖滟对他,莫说是好感了,根本就戒备深深,且又有凤帝修捷足先登。夜倾虽狂傲,但却并不盲目自大,他很清楚凭借此刻情况,他很难令旖滟爱上他。
想到此,他倒后悔,当初刚到中紫国识得旖滟时,不曾对旖滟真正用心,直到知晓她有高深机关术后才势在必得起来,却已处处被动。
夜倾心下微微有些烦躁,手指抚过扳指,道:“先将人带走天乾再说,她既怀疑了,那便用强的,若不能为我天乾所用,也必不能被天盛国所得!凤帝修如今何在?!”
白子清俊面闪过一抹窘色来,却是回道:“咱们的眼线寻不到凤帝修的下落了……”
夜倾闻言虽眉头蹙起,但心中倒并不意外,倘使凤帝修连行踪都无可隐匿,那也便不是天盛的无双太子了。
天宙国和天盛国交恶,天乾才能坐收渔利,这些年他没少在两国边境上布置,先前探知天乾国的皇后中了毒,必得赤朱果来解读,他便费了极大功夫,给天盛国的皇后,凤帝修的母后也下了一种需这赤朱果来解的毒药。
他原意是要这赤朱果全天下只剩下最后一枚,两国争夺一味药,势必要恶上加恶,却不想,最后引来中紫国寻赤朱果的,没有天盛国的人,却来了个邪医谷主狄休。之后又查明这邪医谷主离开轩辕城便直奔了天盛国,他才对邪医谷主狄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查察之下,这凤帝修果真和狄休实为一人!
这个查探结果使得夜倾又怒又惊,也更在意起旖滟来。天宙国皇帝没有子嗣,唯苏华楠那一个公主,根本就不足为患,他要一统天下,唯有凤帝修能和他棋逢对手,若然再叫凤帝修得盛旖滟,那简直便是如虎添翼!所以,他万万不会叫两人成为眷属!若盛旖滟不能为他所用,他宁肯亲手毁了她,也不能让她成为天盛国的人,成为他的又一块绊脚石!
而君卿睿会知道狄休便是凤帝修一事,自然也是夜倾授意。
“将派去跟着凤帝修的人手都撤回来吧,全力守着盛旖滟便是。”夜倾沉声说道。
白子清应下后,夜倾便迈步往山坳中走去,白子清紧追在侧,念着又一件事,道:“王爷今夜可要探查霓裳公主背上可有刺青一事?若不然属下去安排些暗卫扮成君卿睿的刺客,王爷趁机瞧上一瞧?”
夜倾脚步不停,却摆手道:“此事先不急,不管霓裳公主是否怀疑,先相安无事两日总是好的,莫叫她的防备更深。”
“王爷思虑的是。”白子清回道,一阵风起,声音弥散在夜色中。
旖滟料定了夜倾既想招揽,便会善待自己几日,故此有夜倾的人守夜,她半点都不担心,躺在简陋却还算舒坦的帐篷中蒙着虎皮睡得极是香沉,一瞧醒来竟已是阳光满帐。
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又迷糊了片刻,这才从帐篷中迈步而去,迎面就见白子清正喂着马儿,不由扬了下眉,道:“白将军,本公主也饿了,劳烦给我送些吃的和水来。”
言罢,扭身便又弯腰进了帐篷。
白子清听到女子清越的声音,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转头瞧去,便只看到旖滟消失在帐篷内的一角裙裾。她那吩咐太是理直气壮,除了夜倾,还真没人像指使小厮一样颐指气使地吩咐他去端饭。白子清又怔了半响,这才摸了摸鼻子,苦笑一下,去给旖滟准备早膳。
旖滟喂饱肚子,便懒洋洋地坐在帐篷中晒着秋阳打坐练功,外头日上三竿时这才传来夜倾的问候声,“公主可是昨夜不曾睡好?还是受了什么隐伤?可要本王令军医来给公主瞧上一瞧?”
旖滟知道夜倾来催行,再不配合,只怕以后他便会事事用强,便缓缓汇气于丹田,站起身来,走出了帐篷,笑着道:“这床太硬了,到底娇弱,昨夜翻来覆去都不曾睡好,方才用过膳便忍不住又睡了个回笼觉,王爷见笑了。咱们这便启程吧。”
那边几个侍卫听闻旖滟的话皆忍不住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昨夜他们守着帐篷,自然听的清楚,这霓裳公主根本睡的好的不能再好了,统共就翻过两回身。且他们出行带着的铺盖之物,昨夜都给霓裳公主或铺或盖占有了,连王爷都是坐在冷冰冰的大石头上随便眯了一夜,这霓裳公主竟然还说出如此的话来,简直太……太无耻了。
夜倾闻言面上却不曾有丝毫不满,甚至还淡淡一笑,道:“今夜我们宿在艽城,万不会这般委屈公主了。”
此刻离旖滟所在山谷两日路程的敏郡之中,凤帝修气色不佳地站在一处花厅中,正望着外头明媚的庭院发怔,他这两日显然都不曾休息,眉眼间有着浓浓的疲惫,素来清明的双眸也微微充着血丝,一身白衣带着风尘仆仆之色,然而即便如此,仍旧毫不折损那风华出众的气质,俊逸脱俗的容颜。
他手中轻轻摸索着一块玉坠,正是原本挂在脖颈上,雕刻成旖滟模样的那小玉坠,低头间,见那小玉坠,女子玉靥之上浮着浅浅笑意,凤帝修更觉心烦意乱。
他已是追寻了旖滟两日,原本一日前,他靠着旖滟留下的追踪粉,只差一步便能将人寻到。可惜君卿睿却发觉了,带着旖滟匆匆转移,凤帝修带人扑到时已是人去楼空。在这中紫国到底君卿睿才是地头蛇,见凤帝修追上,便派了更多的人马迷惑他和狄霍,这使得他们的找寻一时之间更加困难起来。
若然是寻常时候,旖滟被带走,凤帝修虽急,可却还不至于方寸大乱,如今他急于将旖滟揽在怀中解释安抚,偏偏便在这个时候她被掳走。那女人心眼小,又特别爱钻牛角尖,他识得她一来,唯一事做的有些不够地道,一直恐她生气再不理他,偏在这节骨眼上偏寻她不到。
且一想到有人正在她身边离间他们二人感情,还不得还要不断制造误会,凤帝修便更是食不知味,急的心烦意乱。更有,旖滟身份被揭穿,不定隆帝会做出什么反应,这时候她极可能会有危险,他不在她身边岂能放心?
见又是一日伊始,旖滟还是没有确切的消息,凤帝修面色已冰寒一片,双眸中满是压都压不下的厉色。
金宝从外头匆匆进来,脸色也不大好看,这两日主子都不曾合眼,他们自然也不敢怠慢半分。他刚上台阶便感受到了自家主子掠过来的暴躁目光,饶是金宝素来贴身伺候,此刻也惊出一身冷汗来。他想,若他再不能呈禀有用的消息,下一秒主子说不定就会将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好在这次他是有确切消息的。
顶着凤帝修威压沉沉的目光,金宝进了屋,直入主题,道:“禀殿下,查到夜倾所在了,此刻夜倾就在贺州青田附近。但是却不能确定,公主是否和他在一起。”
凤帝修闻言双眸一眯,当日旖滟一被掳走,他便觉查出事情不对来。想到自己母后中毒一事,查来查去夜倾的嫌疑极大,他早便怀疑夜倾可能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此刻有人在他们住宿的客栈中故意说那些传言给旖滟听,凤帝修已怀疑到了夜倾。
他在彻底失去旖滟的踪迹后,便分了两个寻找方向,一面遁着蛛丝马迹,继续找寻旖滟,一面却令中紫国的暗桩全力找寻夜倾的踪迹,一旦发现夜倾在中紫国境内,便立刻来报。
如今,凤帝修听闻夜倾果真已到了中紫国,便肯定了旖滟定已在夜倾手中。他豁然站起身来,沉声道:“备马,出发,去贺州!”
金宝一愣,忙大步追上,道:“殿下,还不确定公主是否就在青田,此处可要继续留些人手继续搜寻?即便是公主真在青田,总要事先布置一二吧?”
凤帝修却头都不回,冷声下令,道:“此处不必留人,全部都带上!青田更无需做任何布置,夜倾敢抢本宫的女人便该付出代价,点齐中紫国所有暗卫,一日内赶到青田,随本宫去抢回太子妃!”
凤帝修话未落,人已翻身坐在了胭脂的背上,一扯马缰,冲出了院子。
金宝素知自家主子,行事多喜迂回,步步为营,显少横冲直撞。这才有往青田布置一说,心道率先布置一番,救人更有把握。听方才主子语气冷厉,金宝才蓦然反应过来,是了,自家主子的女人被抢走了,自然要光明正大,直接带人将人抢回来,还布置个屁啊。
想着,他忙一个飞身,直接落于马背上,清啸一声召唤了暗卫,待他纵马驰出院门,凤帝修一人一骑已奔远,暗卫们倒是皆听了召唤各自驰马在府外齐聚,金宝大喝一声,“太子妃在青田,兄弟们随殿下去夺回太子妃,殿下后半生的幸福都靠给兄弟们了!”
他喊吧,一马当先,直追凤帝修而去,众暗卫齐齐大喝,声音浑厚震荡在街巷,“抢回太子妃!”
喝声震荡,马蹄声踏破清晨小巷,尘土飞扬,直骇地远近不少趁早出门赶集的百姓纷纷折返,惊慌失措又往家躲去,心道是哪儿杀人如砍菜的山匪进了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