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旁晚,突然狂风大作,一片片阴云荡过天际,不久豆大的雨点便撕破乌云倾盆而下。
旖滟坐在窗口,耳听着雨点砸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瓢泼的雨声鼓噪着双耳,然而却怎么都压不住遥遥传来的那一缕缕的箫声。
原本曲调缠绵的箫声已被大雨砸地七零八碎,听上去呜呜咽咽,却更加扰人心绪了。这箫声从今日早上天蒙蒙亮时传进旖滟耳中,到这会儿已吹了整整七个时辰。
她说不见他,他倒还真学乖觉了,就守在宅邸的院墙外吹箫,用箫声告诉她,他对她的心意,告诉她,他一直在等她消气。他这一吹竟是一日,连用膳之时都未曾停上片刻。这般不吃不喝的,就算旖滟有心叫凤帝修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以后再不敢糊弄于她,此刻也不由地心软担忧起来。
想到之前瞧见凤帝修时,他那疲倦的面容,布满红丝的凤眸,分明便是这两日不曾好好歇息,心里便越发地不踏实起来。此刻雨水瓢泼而下,也不知那人呆在什么地方吹箫,该不会傻乎乎地淋雨吧?
旖滟想到这个可能,激灵灵打了个抖,恰外头狂风一瞬猛烈,搅着雨水扑打在窗户上,斜斜扫了旖滟半身风雨,透骨凉意袭来,旖滟冷地哆嗉一下,又想着狄霍说的话,两人闹别扭没什么,可分寸是要掌握好,隔夜仇最是伤人伤情,他想必此刻也已经知错知急了。
这般念着,旖滟越发地坐不住了,猛然跳下罗汉床,踢上鞋子便急匆匆往外跑。紫儿原本坐在明间中对着司徒轩刚令人送过来的账目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珠核对,听到动静抬头时便只瞧见旖滟消失在门外的一角衣裙。
眼见外头雨大,自家小姐连伞都没带,穿着单衣便跑了出去,紫儿一愣,忙站起身来,回内室拽了件斗篷,这才匆匆追了出去。可她哪里能有旖滟的动作快,待她追出屋,旖滟早便没了影子,紫儿急的跺了跺脚,忙遁着箫声的方向寻了过去。
旖滟很快便跑到了宅邸的东门处,听那箫声已然极近,就在一墙之隔的府外,她却又不觉慢下了脚步,直到走至门前,手触上门闩,彻底顿住脚步,蹙起眉来,竟有些缺乏勇气打开这薄薄一扇门扉。
府外,凤帝修站在门前十步开外,手中一支紫玉箫,闭目吹着,他耳力超群,即便雨声惊人,也扑捉到了府门后靠近的脚步声,原本只以为是下人经过,可很快他便听出了那脚步声中蕴含着的迟疑、忐忑,耳听那脚步声在门扉后顿住,他身子一僵,曲音已乱。
一双凤眸骤然睁开,死死盯着那门扉,隔着禁闭的府门,他似已瞧见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他心跳絮乱,想要快步过去劈开那门扉,可又不敢有所动作,生恐一个失措又将心上人给惹恼了。
他等着那门扉从里为他打开,可只觉双眸都瞪地痛疼了那门也不曾有任何动静,明明只是眨眼之间,却觉像过了数个春秋般煎熬。
凤帝修所立三步之外,金宝带着人守着,自家主子不肯打伞,他们做属下的自然也都陪着主子淋雨。金宝心道主子这定然用的是苦肉计,可他就不明白,霓裳公主又看不见主子在此淋雨,这苦肉计岂不是白用了?
金宝正想着是不是应该想法子和紫儿通个气,叫她给旖滟传个话,就听到自家主子的箫声蓦然传来一个高音来,显是吹错了。金宝一愣,眼见主子一直微闭着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不远的府门。
金宝蓦然明白了过来,他早已着急非常,此刻猜到旖滟就在门后,又见那门偏就关着半响没个动静,登时便等不得了,提起嗓门便大喊一声,“殿下!不好,殿下晕倒了!”
金宝这声音太是突兀,凤帝修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门上,金宝声音落下,他都没反应过来金宝喊得是什么,就只瞧见他紧盯的那扇门轰然一下打开,果然从门后显现出旖滟单薄纤细的身影来,即便隔着浓浓雨幕,凤帝修也瞧清了旖滟绝美面容之上尽是担忧慌张之色,接着她慌乱的眼眸中闪过恼怒,转身便走。
凤帝修微愣了一下,这才想到方才金宝喊的那话,只怕旖滟又以为是他授意,故意急她,这才又恼了起来。他来不及回头去瞪金宝,忙便身影一闪,追了上去。
眼见主子进了府门,没了身影,金宝却抬手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
府中,旖滟确实误会了,天知道她听到金宝的喊声心跳地有多快,有多恼恨于自己,懊悔和失措,哪里知道打开门却见凤帝修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她恼怒之下转身便走,然而却还是未曾甩上府门,且脚步虽匆匆,可步子却不大。
故她刚走三五步,手腕便被凤帝修从后抓住,她挣了一下,身后便贴上来一具又凉又湿的躯体。凤帝修不顾身上雨意,从后头紧紧将旖滟困在怀中,埋头在她耳边唤了一声,“滟滟……”
他一日滴水未进,又不停歇地吹箫,喉间干涩,声音极为沙哑,像是数日滴水未进一般干涩难闻,被雨声一打,即便就响在耳边,但竟黯不可闻。旖滟扑捉到那艰涩的声音,身子一下就软了,眼眶跟着发红,哽了一下方道:“你傻子吗?真以为有几分武功,懂一些医术,便成钢筋铁骨,无病无痛了!”
旖滟的话满是火气,可也不掩担忧关心,凤帝修无声地笑了,环在旖滟腰间的手臂越发紧,半响才道:“滟滟,以后我们再也不争吵了可好?”
凤帝修的声音依旧干涩,旖滟听他口气中满是疲惫和恳求,微微侧身瞧向他,他俊美的面庞被雨水冲刷地更见清隽,眉愈黑,眸愈深,墨发乌黑凌乱,散落几缕垂在眉间,额边,雨水尚沿着脸颊蜿蜒流淌,滑过挺直的鼻梁,干裂的唇瓣,凭添几分落拓不羁的性感。
然而眉眼间的疲倦,眸中的血丝,干裂溢血的薄唇,还有苍白不见血色的面色都彰显着他这几日过地极度不好,旖滟一阵心疼,睫毛颤抖了下,方道:“好,只要你以后不再欺我瞒我,我都不和你吵了。”
凤帝修闻言笑容愈发在干裂的唇边扩散,连连点头,道:“我并非有意欺瞒,我只是太想得到你了。刚识得你时,我怕说了真实身份你会更排斥我,所以耍了小心思,故意地只说姓名,不言身份,后来我感受到你一点点对我熟稔动心,因爱故生怖,便更加不敢说了。那时候你说最讨厌别人欺骗你,我听了这话,原是想坦白的,可念着马上就要和你分别,我便又犹豫了。”
凤帝修说着,脸颊在旖滟的脖颈上依恋地蹭了蹭,又道:“滟滟,我真知道错了,那柳如梦,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曾记住……”
凤帝修正待解释,旖滟却蓦然转身,抬手抚上凤帝修苍白的面孔,方才他抱着她,她只觉他浑身湿透,凉冰冰的渗人,他用脸颊蹭她脖颈,她才觉出一片滚烫来,此刻手一触凤帝修额头,果真热的惊人。
旖滟瞪了眼睛,急的双眉紧蹙,惊声道:“快别说了,那什么柳如梦,我何曾真正放在心上过!你发烧了竟还淋雨,当真傻了吗?”
凤帝修见旖滟急的双眼通红,泫然欲泣,知道她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心神一松,方才觉出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的难受来,不由愣了愣,抬手去摸额头,道:“我发烧了?我怎么会发烧?”
他喃喃而语,心触上额头果然感觉滚烫如火,充血的凤眸中不由闪过茫然,好像对自己发烧生病一事很是不信,接着却是双腿一软,挂在了旖滟单薄的肩上,闭眸晕厥了过去。
旖滟吓得面色一变,忙扶住凤帝修,惊叫一声,“快来人,金宝!”
小半个时辰后,凤帝修躺在旖滟的闺房中,安然睡着,旖滟守在一边,将他额头上已被渗热的帕子取下丢进凉水中甩了几下拧干,又仔细地覆在凤帝修的额头上,这才瞧着他憔悴的容颜喃喃着道:“笨蛋!”
她嘴上骂着,美眸中却尽是疼惜,手缓缓移到了凤帝修干裂的唇上,轻轻抚过上头的裂痕。见他眉头跳了一下,只当触疼了他,忙抬起手,岂知她手还未曾收回便被一只滚烫的大掌握住,转瞬迎上了凤帝修晶亮的凤眸。
凤帝修自旖滟被掳便不曾休息片刻,茶饭自也用得少,好不容易将旖滟从夜倾手中夺回,两人又不欢而散,他着急上火,便更不曾合眼了,今日为了见到旖滟,不吃不喝在府外吹了一日的箫,又淋了雨,本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他原以为凭自己的身子骨,如何都不会病倒,谁曾想秋雨一淋竟便发起烧来,在得知旖滟不再生气后,心神一松继而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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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到底身子底子极好,眯了这一会,又被旖滟灌了些汤药,用酒水擦拭了身子便清醒了过来。他虽晕晕沉沉,但迷蒙中却感受到有一双手一直忙前忙后地照顾着自己,此刻睁开眼眸,瞧见心心念念的人都坐在身边,美眸满是惊喜地瞧着自己,凤帝修只觉这一日的辛苦煎熬都未白费,心头灌了蜜般欢喜,道:“滟滟不生气了,真好。”
旖滟见他笑的孩子一样,满足而欢悦,一时心中酸酸甜甜的,却忍不住嗔了凤帝修一眼,道:“谁说我不生气了?你这是拿自己的身子来报复我吗!”
这古代并没有极效的退烧药,天知道她方才瞧见凤帝修晕倒,有多么的心疼,害怕和担忧。此刻见他人已清醒过来,她没来由便觉委屈,微红了眼眶。
凤帝修见她这般,心中一急,忙欲出言安慰,哪里知道心切之下话没说出,却咳嗽起来。旖滟惊得忙起身给他抚胸,再不敢急他,忙道:“我不生气了,再不生气了。”
凤帝修咳了半响才渐渐平复下来,本便烧红的面色更为潮红起来,声音愈发沙哑,道:“我怎会拿自己的身体来报复你?我只是心中焦躁,一想到你可能再不搭理我了,便吃不下也睡不着。倒是你,是不相信我能救你离开,还是如你所说,也在拿自己的身子报复我?”
凤帝修说着目光已落在了旖滟的脖颈上,她白皙如玉的脖上还留着一道伤痕,细细一道,已经结痂,正是她逼迫白子清时用匕首抵着脖颈划出来的。
旖滟没想到凤帝修此刻会和她算这笔账,愕了一下,见他满脸不认同,心中一虚,道:“我是算准了白子清不敢看着我死,这才对自己狠些。再说,夜倾那宅子中全是孙不死精心布置的机关暗器,你带人冲进来,摆明是要吃亏的,我又不是没能力逃出去,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又怎么会是不相信你!”
旖滟说着,到底有些心虚地垂了眼眸,她当时心中确实还有三分气恼于凤帝修,不想全都靠他,这才用自己逼迫于白子清。
凤帝修显然很清楚旖滟那点小心思,闻言手指触上她的脖颈,道:“滟滟,以后别再弄伤自己了,我心疼。”
凤帝修的手指微烫,抚过已然愈合的伤口,痒痒的,却触动了心扉,旖滟抬眸瞧着他专注而疼惜的目光,含笑点头,道:“好,以后我们都要学着为彼此而珍重自己,再不叫对方伤心担忧了,可好?”
凤帝修因旖滟的话,凤眸荡漾起柔光来,凝视着她晶亮的美眸,目光相互粘着,只觉外头风雨大作,可此间却暖意融融,两人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靠的如此近过,他甚至开始感谢起夜倾来了,若非夜倾的刻意离间,眼前这个嘴硬的女人又怎能说出这般温软的话来,又怎会将她的心这样毫无保留,完完整整地捧到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