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城偏南,一下雪阴冷的厉害,大军已是不宜在玉城久留,隆帝圣驾在荡雪的第二日清晨,离开了玉城,由大军护送着回京。
旖滟自也在队伍之中,马车中早已铺上了厚厚的皮毛毯子,又笼着炭盆,倒是温暖如春,一路旖滟多半窝在车中或闲卧,或看书,或拿着笔纸琢磨下谢明玉送来的各种物件草图,或和凤帝修摆上两局棋,倒是格外的惬意悠闲。
车行五日,入夜再度抵达黑水镇,休整一夜,翌日天亮进城。不同于前两次,这次旖滟一行却是住在了驿站之中。念着前不久自己在黑水镇被君卿睿所虏,而如今君卿睿听闻已被送往为先祖守灵,幽禁一生,旖滟倒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
想到和君卿睿合谋的夜倾,她又冷然一笑,夜倾倒也知趣,搅起一场风波,便快速地离了中紫国,回天乾去了。他的筹谋一一落空,君卿睿并未翻起什么风浪来,反倒适得其反,令中紫国多年的党争得以平复,令她和凤帝修越发情浓再无猜忌,而隆帝和中紫国的臣民们也因玉城一事倾向于凤帝修,不知夜倾会不会被此结果给气得吐血。
旖滟想着,缓缓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拾起桌上已画好的图纸出了书房。她刚踏出房间,便见紫儿端着托盘过来,笑着道:“冬日夜凉,厨上熬了参汤,小姐用碗再睡。”
旖滟端过汤碗也不拂御厨美意,几口灌下,舒了一口气,这才道:“将这纸送去给谢明玉。”
紫儿接过那图纸,笑着应了,却未动脚,果见旖滟目光望向东边,道:“这参汤,秋录院可送了?”
秋录院住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凤帝修。旖滟和凤帝修虽已是公认的一对,但到底还未曾定亲,更不曾大婚,随行归京的队伍浩浩荡荡,人多眼杂,凤帝修为旖滟的闺誉,并不好总呆在她的身边。寻常都是入夜了,他才潜过来陪伴旖滟。
而今日都已这般时辰,还不见那人,旖滟又怎能不问。她言罢,紫儿却是噗嗤一笑,道:“这汤是厨上做的,各院的主子自然都会送到,狄谷主那可能堂堂天盛国的太子殿下,身份贵重,便连皇上都要尊着,哪里会少这一碗参汤。奴婢就知道小姐是想谷主了,定要问起狄谷主。”
见紫儿打趣自己,旖滟笑着抬手拧了下紫儿的脸颊,紫儿讨饶,这才道:“方才金宝来过,说是有些急事,需要狄谷主亲自去处理,谷主已经离开了,留言说明日便归,叫小姐今夜不必侯着,也莫为他担心。”
旖滟不想凤帝修竟已不在驿馆之中,闻言微怔了下,心里竟有些空落之感。她怔怔地站了片刻,又自嘲一笑,一直不觉着自己会成为粘人的女人,没想到这会儿竟也变成如此,恨不能十二个时辰厮守在一起。
紫儿见旖滟怅然若失的模样,又是一阵笑,被旖滟着恼地瞪了两眼,这才匆匆出了院子,给谢明玉送那图纸去了。旖滟自在廊下瞧着院墙和树上堆积的皑皑白雪出了一会儿神,这才举步出了院落往寝房走,她刚出院,倒见紫儿引着谢明玉过来。
旖滟站定,询问地望向谢明玉,道:“可是那图纸有什么不明之处?”
谢明玉却淡笑,摇头道:“这辆马车经公主之手简直已是完美,钟磬未有不明之处,只是想问一问公主,这马车钟磬可否打造出来,贩售于八国。”
那草图画的不过是一辆马车,和寻常的马车略有不同,这辆马车不仅在减震上有精妙设计,更安置了不少的机关暗格,并且装置了不少防身的箭弩。连车壁都是能够活动的,天热的时候整个车壁都能翻转折叠地隐藏,换上通风的轻纱,就像敞篷跑车。
这样的马车,造出来定被八国勋贵之人喜欢,即便价格不菲,也会争相抢购,倒是一本万利的生财之道。这马车的构想本就是谢明玉自己的,不过是有些地方经旖滟完善了而已,旖滟原本以为谢明玉是喜爱机关术,兴致所致才设计的此马车,倒没想到他是想用这马车贩卖做生意。
谢明玉这样的人也着实不想商人,旖滟闻言愣了下,这才道:“马车是你所创,我没出多大力气,谢公子想造出来贩卖,实不需征询本公主的意思。”
谢明玉却又道:“钟磬听闻公主在轩辕城中开了一间珍奇馆,专门售卖一些新奇之物,还听闻这珍奇馆缺少一位掌柜,不知在下可否带着此马车到公主的珍奇馆中售卖?”
旖滟再度怔住,眨了眨眼,几分诧异地瞧着谢明玉,道:“谢公子这是在向本公主毛遂自荐?”
谢明玉扬唇一笑,却点头,道:“钟磬有才,恳请公主一试。”
旖滟已经知晓谢明玉的身份,也已知他便是搬来救兵之人,能哄骗过君卿睿,又怎么会是泛泛之辈。这两日接触,她自然也知谢明玉并非浪得虚名,是当真聪颖有才之人,可她却不明白,谢明玉分明能得君卿洌重用,怎放着好好的上等人不做,偏要毛遂自荐,来她手下当个于铜臭为伍的商人!
谢明玉似洞悉了旖滟的疑惑,滚动轮椅又上前了一步,方道:“太子对钟磬有救命之恩,翼王对钟磬却有知遇之谊,钟磬不才,唯愿从此脱身朝政。钟磬贪慕浮华红尘,做不了隐士,又不甘寂寞,不愿默默无闻,只得投身商海铜臭。”
谢明玉说着目光清湛瞧向旖滟,道:“钟磬愿为公主所用,为公主创下商海之国!”
谢明玉的身影笼在月光雪色之下,湛湛清华,眉彩飞扬,当真是明玉清润,旖滟因他的话眸光一闪,瞳孔微缩。在现代有所谓商业王国之说,人人都知商业之重,可控一个国家。然在这古代,商却是贱业,鄙商乃是世俗,甚至寻常吃穿不饱的庶民都瞧不起商人,尊贵之人更是不愿和商字搭边。未曾想到,谢明玉竟能洞察她的心意,说出这商海之国的话来。
旖滟明白,他这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当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当真愿投于自己之下,建造一个能够左右局势的商业帝国。
旖滟之前和司徒轩合作,司徒轩虽对她如妹,但司徒家有基业在,永远不可能为她所用。而谢明玉却不同,她正缺人才为她经营,谢明玉便毛遂自荐,且如此明了她的心意,这样一个清华高洁之人,如今送上门来,简直大善。
旖滟于谢明玉对视,渐渐眸中染上了愉色,道:“本公主拭目以待!”
谢明玉当下笑容微敛,恭谨一礼,道:“属下参见主上。”
旖滟得一贤才,脚步轻快回到寝房,待躺上床,也不知是心情愉悦,还是少了凤帝修相伴,竟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其后迷迷糊糊睡去,却也不甚安宁,这一夜她休息的不好。翌日晨起,紫儿进来服侍,得知凤帝修还未归来,她心中郁郁便又多了两分。
外头刚摆上早膳,旖滟耳边便扑捉到一些男子的说话声,她快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往院外望,片刻两道身影出现在清淡的天光下,身影同样的修长挺拔,一人穿天青色的织锦武士袍,一人则穿暗紫色云纹的儒袍,旖滟见并非凤帝修回来,目光微暗,待瞧清那穿天青色武士袍的不是旁人,正是留京的弟弟逸飞,不由又勾起唇角来。
她还不曾唤上一声,逸飞已瞧见了她,清扬的声音大喊一声,“姐姐。”
说着已飞身扑了过来,旖滟任他抱着自己手臂好一阵的亲昵撒娇,这才扯开他,细细打量。差不多近半年不见,逸飞倒是又长了一头,眉宇疏朗,愈见钟灵毓秀,虽脸上神情带着孩子的稚傻之气,却也俨然是一俊美的美少男。
旖滟有种吾家有男初成长的错觉,逸飞抱着旖滟的手臂,却道:“依依说姐姐被坏人欺负了,困在城中很是危险,虽然坏人已被打跑了,可姐姐要吸取教训,知错而改,以后都要带逸飞在身边。这样才没坏人敢打姐姐的主意,逸飞现在功夫可厉害了,十招便打的依依屁滚尿流呢。”
逸飞言罢,穿紫色云纹儒袍的楚青依已是脸色微红,怒目瞪着逸飞,斥道:“都说了别叫我依依,喊大哥!没一点规矩,本世子瞧你是个孩子,便让着你,若不然,莫说十招,便是百招你也奈何不了本世子!”
逸飞却冲楚青依做了个鬼脸,遂又认真地瞧向旖滟,虚心求教,道:“姐姐,这儿有一头笨狮子,说大话,怎么没闪舌头?姐姐明明说过,讲大话会闪掉舌头的啊。”
楚青依闻言面色更臭。蓝影送信,言道她不在京城,楚青依倒是常常往盛府去陪逸飞,对逸飞很是照顾,旖滟对楚青依心存感激,见他不好意思,便笑着解围,道:“那是因为你楚大哥没说大话,楚大哥定是韬光养晦,有意输给逸飞的。”
楚青依这才哼了一声,瞥了旖滟一眼,脸色臭臭地又扭开头去,旖滟抿唇一笑,下了台阶,往他身边走了两步,凑近,道:“怎么?还在生气我将你弄晕送回城的事?啧啧,这可都半年了,楚世子气性真真大。”
楚青依又哼了一声,当日他跟着旖滟出城,结果却被旖滟放倒丢了回去,他堂堂轩辕城横着走的小霸王,哪里被人这般对待过,不气才怪。
旖滟见他脸色依旧臭臭的,这一大早上的,便带着逸飞到了黑水镇,明明是好心好意地来迎接自己,还做此神情,心下好笑,面上却微沉,道:“看来楚世子今日是不打算和本公主说话了,如此,本公主便等楚世子消气了再将礼物送给楚世子吧。”
她说着便转了身,拉了逸飞,道:“姐姐出京一趟,路过了好些城镇,给我们逸飞买了好多好玩好吃的礼物呢,逸飞快随姐姐进屋。”
她这厢还没迈步,身后便传来楚青依的笑声,接着紫影一闪,楚青依已到了身旁,道:“谁说本世子生气了的?本世子是那样气量狭窄的人吗?啊?滟儿妹妹给我带的什么礼物啊,快带我瞧瞧去。”
天色渐亮,旖滟和逸飞、楚青依在屋中笑闹了一阵,一同用过早膳,队伍便再度启程。黑水镇离京城半日路程,待到轩辕城下已是近午时分,冬阳高照,融化了积雪,似天空都被洗净了,蓝的纯粹。
隆帝归京,百官出城相迎,马车尚未到城楼下,旖滟便闻响起一阵的乐声。这一路,各个城镇皆是大小官员率领百姓出城迎接,可也没像现在这样敲锣打鼓吹着喜乐相迎啊,毕竟被自己儿子围在城中,谋朝篡位算不得什么光彩之事,虽叛乱被镇压,可也不值得庆祝啊。
旖滟正诧,外头却已响起紫儿欢快的声音,道:“小姐,小姐快出来看看啊,是谷主带着天盛国使团到我中紫国下聘来了,听说聘礼之厚,世所罕见,今儿一早送聘的先头大队进了京城,那后头送聘队伍蜿蜒千里,还都在录州城呢!”
旖滟正和逸飞玩九连环,闻言一怔,万没想到凤帝修离开却是为了此事,隆帝这才还没进城,他便急忙忙地求亲来了,是生恐天下人不知他的心急心切吗?饶是旖滟脸皮厚,此刻也微微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