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车始祖淡然的眼神终于被打破了,就像是石子落入沉静的湖面,涟漪一层层的荡漾起来,仿佛倒映出亿万年前的那场惨烈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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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当然认得那个手势,记忆深处的恐惧如潮水般弥漫开来,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亿万年之前的太古战场,重温被那位血色至尊支配时的恐惧。祂甚至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被迫陷入了长眠。
长达十万年的长眠。
祂必须要行险,抬起的右手在黑暗里用力一握,一枚金丹轰然碎裂!
太极八卦阵的阵图稍纵即逝。
这是他的优势。
位阶的优势。
只见星辰般的辉光稍纵即逝,顾见临如同风化的雕塑般,坍塌成一捧尘埃。
那是天师途径在七阶内所掌握的能力,其名为鬼宿。
本质是自爆金丹,释放出一种迄今为止都无法完全解读的神秘能量。
现代的炼金科学将其解读为宇宙中的一种特殊现象的变种。
伽马射线暴!
凡是金丹炸裂的范围内,任何生命的基因结构都会被破坏,浑身上下数十万亿的细胞会在顷刻间湮灭,灵魂也会当场蒸发成虚无。
九尊鬼影同时捏碎金丹,在如此狭隘的空间里自然避无可避。
尤其是祂还提前用精神意念让甬道里的空间变得粘稠。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黑暗里的时空仿佛错位般扭曲动荡,顾见临如同支离破碎的虚影般重新出现在甬道里,浑身淋漓着血水和汗水,疲惫地倚着石壁。
烛龙禁咒!
他的双手依旧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
咔嚓!
因和果被强行颠倒,寂静沉默的世界终于被创造了出来,九尊咆哮而来的鬼影骤然如雕塑般静默,就像是相机拍摄出来的失真胶片,唯有黑白两色。
顾见临抬起酷烈的竖瞳,一把撕裂了碍事的衬衣,暴露出流淌血汗的赤裸上身,精炼的肌肉有规律地隆起,遍布血红的龙鳞。
他如鬼魅般突进向前,左右手闪电般探出,贯穿了两尊鬼影的胸膛。
分明是太古禁咒创造出的分身,却具备着真实的血肉之躯,双手撕裂胸膛迸发出惊悚的声响,再抽出手的时候赫然带出了两枚鲜活跳动的畸形心脏。
流动着熔岩般的眼瞳里,遍布血红的杀意!
他随手扔掉手里的两颗心脏,骤然袭向面前的一尊鬼影。
锁喉,穿胸,掏心。
一气呵成!
九去其三!
伴随着鲜血的泼洒,顾见临如血色的闪电般高速闪动,穿梭在鬼影间。
凄厉的破空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还有胸膛被贯穿的惊悚声响,混合着心脏强行摘除时喷血的声,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九去其八!
仅剩最后一尊鬼影,顾见临感受到了无相世界即将崩溃的声音。
这是原始回归的最终奥义,对于灵性而言是巨大的消耗,身体和精神也有反噬。而他是第一次施展,驾驭的并不算娴熟。
能支撑十秒已经是极限。
咔嚓!
顾见临的右手贯穿了最后一尊鬼影的心脏,无相世界如同支离破碎的镜面般坍塌,真实的世界如同海潮般袭来,淹没了他的意识。
因已经被篡改,果即将强行修正。
顾见临疲惫地倚着冰冷的石壁,九阴斜插在他的面前,微微颤鸣。
鬼车始祖的真身从黑暗里浮现出来,九尊鬼影呼啸着袭来。
这一刻,九尊鬼影骤然炸成虚无,灰飞烟灭!
祂本体的胸前喷涌出熔岩般的血液,胸腔赫然被贯穿了一个窟窿。
即便是古之始祖面对这样的伤势都要踉跄一步,扶着墙壁痛苦地闷哼一声,俊美无俦的脸上失血般苍白,嗓音沙哑:“传说中的无相世界?难怪,鹿蜀没能在峰城把你们给解决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祂双膝跪地,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破碎的胸口竟然在自我修复。
天师途径到六阶有着保命的能力,羽化。
所以祂失去了心脏,也没有第一时间死亡。
不仅如此,作为朱雀氏族的古神,祂似乎还得到了至尊的恩赐。
涅槃。
因此鬼车的自我愈合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致命的伤势,大概只需要短短一分钟以内就可以恢复如初。
“没想到?”
顾见临也从口袋里取出一把蔚蓝之血,一股脑的倒进嘴里。
感受到灵性在缓慢的恢复,他才终于放心下来,剧烈地喘息。
蔚蓝之血可以恢复灵性,缺点是并不能一次性补满状态,而是需要时间缓慢增长,倘若遇到激烈的战斗根本没有时间饮用,除非像现在这样的僵局。
恰好,他也需要一分钟的时间才能恢复到可以再次战斗的状态。
“多亏了白泽氏族,如果你师兄跟你一起来,今天可能真的要出事。”
鬼车始祖露出诡异的笑容,舔了舔嘴唇:“我想你也察觉到了,挡路的人正在一个个的消失,无论是太华,亦或是青和赤,包括你的师兄。这是谋划了数万年的局,你又怎么可能把它掀翻呢?放弃吧,不如来投奔我们。”
顾见临眼神冷漠:“你们已经不止一次向我抛出了橄榄枝。真怪,既然你觉得我没办法翻了你们的盘,为什么非要不厌其烦的招揽我呢?”
他无声地笑了笑:“所罗门也是……说起来,他是你么?”
鬼车始祖唇边泛起一丝莫名的笑容,淡淡说道:“招揽你自然有特殊的原因。毕竟,你是世界上最特殊的那个。如果你想知道一切的答案,加入我们才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所罗门……呵,他最初的信仰,是烛照大神。”
他笑道:“当所罗门意识到烛照的意识沉睡以后,自然会臣服于我们的主尊。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主尊距离成为原初,只差最后一步。”
原来如此。
顾见临轻声说道:“我之所以特殊,是因为我跟朱雀氏族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吧?当初在蓬莱仙岛里,朱雀尊者想要杀我,就是这个原因。”
鬼车始祖望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丝变化。
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还是被捕捉到了。
“看来融合第三法以后,神明也变得类人了么?”
顾见临瞥向他的穿搭还有耳垂上的银色耳钉,无声地笑了:“我好像能侧写你了,你的眼神,你的表情,你的语气,还有你的情绪。”
没想到,鬼车始祖的回答让他一楞:“这本就是我们一族真实的状态,”
顾见临瞳孔微缩。
他忽然想到了烛照神树和幽荧之莲。
“第三法本就是属于我族的伟大进化,可惜在亿万年前被篡夺,我们深陷诅咒的牢笼,永世不得超脱。有的族人疯狂,有的族人死亡。”
鬼车始祖微笑说道:“我们的进化被强行剥夺,迫不得已来到宇宙深处流浪,寻觅着解决问题的办法,当然……还有背叛我族的罪人。”
“至高或者说原初,就是你们的诅咒?”
顾见临感受着灵性如潮水般蔓延,平静问道:“幽荧之莲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了,所以接下来就是烛照神树了对么?你们要篡夺祂。”
鬼车始祖颔首:“多亏了太华那个小姑娘,对她而言这是无解的局面,要么放任烛照大神苏醒,要么为朱雀氏族做嫁衣。”
祂顿了顿:“太华是天选之人,当她率领人类攻入扶桑神宫之时,至尊就选中了她。唯有掌握第三法的古之至尊,才能拥有篡夺原初的力量。我的至尊,是在这条路上走的最远的人,也是祂最先接触到了烛照神树。”
小姑娘。
顾见临略感恍惚。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总会长为小姑娘。
不过想到鬼车始祖的年龄,倒也正常。
“我们掌握了统一意志,而你却想要创造历史,成为那个唯一逃出蛛网的蝴蝶,可惜这并不现实,因为你的时间不够,你只有短短十七年的人生而已。”
鬼车始祖松开手,胸前的贯穿伤已经恢复如初,破碎的心脏也重新搏动起来:“曾经有个接近真相的蝼蚁,那个人叫徐福,挣扎了几千年,还是被我族的力量所同化,既可笑又可悲。这,就是爬虫的宿命。”
顾见临也撑着唐刀起身,淡漠道:“可我不觉得,徐福并非蝼蚁,既不可笑也不可悲。或许无法比肩你这样的神明。但我会敬他,不会敬你。”
“我认为你应该敬我。”
鬼车始祖高傲地扬起头,狭长的眼瞳里燃烧着燎原大火,眼神尽显嘲弄和不屑:“你用无相世界逼出了我的羽化和涅槃,接下来还剩下什么呢?你最后的结局,跟那个蝼蚁般的人类又会有什么区别?你有至尊之位,但你的心是人类。”
显然,徐福在祂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人类的历史里曾诞生过太多经天纬地的大人物,最终都在祂的手下化作了一截枯骨。
顾见临目前的状态的确很糟糕,无相世界透支了他的体力和精神,大脑仿佛被榨干般枯竭,身体也像是灌了铅般沉重,纵然恢复了灵性也无法弥补。
包括进化论的反噬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痛,那种噬身般的痛苦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甚至连敌人的容貌都变得模糊。
这种糟糕的状态,鬼车始祖一眼就能看穿。
“诚然,我区区十七年的人生不足以理解古神族亿万年历史的厚重,甚至连人类的历史都无法参透。但是……我不是一个人。”
顾见临眼瞳里流淌着酷烈的光辉:“我的身上带着传承,你无法理解的骄傲传承。所以在我看来,神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毕竟,你也会流血。”
·
·
鬼车的确在流血,只见这位悬浮在暴雨里的怪物浑身崩裂出凄厉的裂隙,灼热的鲜血如瀑布般冲刷着废墟般的城市,像是火山爆发时喷薄而出的熔岩。
祂在愤怒的咆哮。
因为祂的古神语,被强行中断了!
天地间,尽是暴戾的龙吟!
那尊极尽森严的古龙盘踞在云雾的最深处,龙吟声仿佛贯穿了时间的长河,因果的概念被强行崩坏,世界仿佛坠入了混乱无序的地狱。
漫天暴雨湮灭,雾气消弭于虚空,瀑布般坠落的血液被扭曲的时空吞没。
这就是烛龙尊者的古神语。
崩坏因果的力量。
本来两尊神明势均力敌的对峙,但在这一刻却出现了导致胜负的偏差。
九头鸟鼓动双翼,破裂的心脏赫然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恐怖血洞,浑身上下崩开的裂口深可见骨,狂暴的气势变得萎靡下来。
夭矫升天的烛龙跟祂对峙,血红竖瞳里倒映着黑发的少年,依旧保持着那个古怪的手印。
这是决胜的时机。
烛龙纵声咆哮,夭矫峥嵘的躯体贯穿云雾,宛若流星般奔袭而下,留下闪电般触目惊心的裂痕,以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气势,轰然撞向那尊畸形的怪物。
暴雨被蒸发成雾气。
雷鸣声被摩擦大气的巨响所吞没。
这尊古龙的躯体也在摩擦中崩血,血色的龙鳞寸寸脱落,骨骼噼啪爆响。
氤氲着灼热电光的竖瞳亮到极致,倒映着恍若燃烧的少年。
这一刻,九头鸟的畸形身躯再次被朱红色的火焰所吞没,天地间响起了嘹亮的凤鸣声,隐约有梧桐树的虚影在祂的背后拔地而起,百鸟盘旋升天!
来了,朱雀尊者的权柄!
·
·
顾见临的影子在剧烈的颤动,因为本体的伤势过重,分身也无法维持。
即便天空里电闪雷鸣,怪物撞击的恐怖声响让人觉得好像世界末日的降临,他也依旧巍然不动,低声念诵着古老的佛经:“譬如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菩萨摩诃萨菩提心灯,亦复如是……”
烈光横过天际,照亮他平静的侧脸。
夏稚没搭理他,始终仰头望天,激动地握紧双拳:“要赢了要赢了!加油啊裂空座,快用画龙点睛干掉那头怪鸟啊,干掉祂!”
这姑娘并不知道交战的神明的阵营,全靠颜值选择了支持方。
然而不知为何,本该占据上风的烛龙轰然撞进无尽的火焰里以后,却愤怒地咆哮起来,伴随着无尽的电闪雷鸣,金色的血液泼洒而下!
那是龙血!
风雨里漂浮着龙血的味道!
轰隆。
雷鸣声再起。
那是赤红的流星坠落天际时的恐怖声响。
九头鸟沐浴着烈火仿佛如获重生,那尊不可一世的烛龙却在坠落!
烛龙被骤然燃起的朱火烧得千疮百孔,岩石般坚硬的鳞片被烧得如炭般焦黑,嶙峋狰狞的龙躯几乎是断裂的,愤怒不甘的咆哮声却如同雷鸣般滚荡开来,
顾见临盘坐在蒲团上,剧烈地抖动起来。
夏稚转过身,忽然愣住了。
因为暴雨笼罩的后山上,披着祭祀袍的信徒们从崎岖的山道上走来,他们念诵着古老的祭歌,三步九叩以最虔诚敬畏的姿态前行,密密麻麻的黑影在密林里若隐若现,仿佛地狱里的亡魂洞开,群魔蜂拥而出。
风雨里,他们的人数多如海砂。
这一幕就像是万国的子民,前来觐见他们的王。
伴随着后山的剧烈震荡,金色的阵纹如同蛛网般弥漫开来,熄灭的烛火再次亮起,古老的佛像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睁开了一线悲悯的眼瞳。
无尽的光明在禅院里亮起,顾见临的背影被映得宛若神明。
这一刻,信徒们摘掉兜帽,任由雨水冲刷着虔诚的面容,他们用匕首割破了自己手腕上的血管,好让鲜血流淌到金色的阵纹里,跪地高呼:
“吾王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