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邓肯的注视下,异常132-“锁”很懂事地自行打开并从搭扣上挣脱出来,跳到了桌子另一边不碍事的地方。
邓肯打开了那个黑沉沉的大木盒,把里面的木雕山羊头拿了出来,放在航海桌上。
桌子边缘的“大副”转过脑袋,定定地看着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木雕山羊头,两双黑曜石雕琢一般的眼睛互相对视着,过了许久,它才发出一声拉长的感叹:“哇哦——”
邓肯扬了扬眉毛:“就只感叹这个?”
“太有冲击性,一下子就只想到这个,”山羊头的脑袋在底座上扭来扭去,似乎努力想要从不同角度观察自己的“另一个脑袋”,它使劲伸长脖子看了半天,一边看一边嘀咕,“在您回到船上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而且您去那艘船上肯定会把这个‘梦境之颅’带回来,我对此倒是并不意外,只是亲眼见到之后的感觉果然还是很不可思议,竟然真的存在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
它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又有些疑惑:“它怎么一动不动的?”
“你问我?”邓肯一脸古怪,“这是你自己的脑袋。”
“但我跟它也不熟啊,”山羊头的语气特理直气壮,“在这趟来轻风港之前我连自己有根脊椎骨都不知道……”
邓肯顿时无言以对:“……”
尴尬而诡异的气氛持续了几秒钟,山羊头终于又动弹了一下,它朝“梦境之颅”的方向伸伸脖子:“您再把它拿近一点?”
“这样?”邓肯把那死气沉沉的“梦境之颅”拿到山羊头旁边,好奇地观察着,“有什么感觉吗?”
“……要不您再拿近一点?”
邓肯又拿近了一点,然后又近了一点,最后他干脆把那“梦境之颅”直接顶在了山羊头的脑门上,让两个木雕山羊脑袋头对头地顶着:“行了,这够近了吧——你到底感觉到什么没有?”
“拿开吧拿开吧……够近了,”山羊头赶紧一边扭动着脖子一边嚷嚷,等邓肯把那“梦境之颅”重新放回到桌面上它才非常人性化地呼了口气,嘀嘀咕咕,“还是没什么感觉……除了能很强烈地感知到它的‘存在’之外,没有办法跟这个脑袋建立起任何‘交流’,也没办法感知到这个脑袋存在任何思维或者记忆,它对我也没有回应……”
它停下来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感觉这好像就是一个空壳,除了‘存在’以及‘同源’之外,跟我没有任何联系似的。”
听着山羊头的描述,邓肯深深皱起了眉。
“这情况就有点不符合预料了,”他皱着眉说道,“这终究是萨斯洛卡的另一块碎片,哪怕是残缺更严重的部分,也应该多少有些特殊之处,而且之前那帮邪教徒的‘献祭’仪式也证明了,这个‘梦境之颅’是存在‘活性’的……怎么在跟伱接触之后反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不知道,但起码能肯定这个脑袋绝对是真的——我确实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这种感觉很微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您解释……”山羊头说着,紧接着又有些猜测,“或许还是接触的方法不对?或者……是那帮邪教徒乱来的献祭仪式,把这个脑袋给弄坏了?毕竟那帮混账玩意儿一直在拿精灵的血来刺激‘梦境之颅’……”
邓肯神色严肃,目光中带着思考,同时他又看了山羊头一眼:“那帮邪教徒确实是混账——不过你在说起自己的另一个脑袋被弄‘坏掉’的时候就不觉得怪怪的吗?”
“怪啊,但我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啊,”山羊头的语气还挺无奈,“谁让我现在真的就这个状态,死的稀碎稀碎的……”
邓肯:“……”
他是发现了,从轻风港事件结束之后自己的这位大副多多少少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心宽的跟心梗似的……
邓肯摇了摇头,把脑海中一瞬间冒出来的古怪感慨抛到一旁,随后用手拍了拍那个死气沉沉的“梦境之颅”。
“不管怎么说,这个‘梦境之颅’现在的状态肯定是不太对劲,或许真的是因为那些邪教徒的‘操作’让它发生了某种变化,也或许是我们还没有找到令其活化的正确方法,或者……是它‘缺失’了什么,总之我会暂且把它留在这里,由你来观察它的变化,你觉得呢?”
“一切听您的安排,”山羊头立刻说道,“而且我也很好奇这颗脑袋到底是怎么回事,把它放在这儿我有空的时候正好能研究研究。”
邓肯微微点头:“很好。”
随后他抬起视线,目光望向窗外。
夕阳已经有三分之一落入海平面以下——不知不觉间,黄昏已经临近,异象001残存的金红色光辉正壮丽地弥漫在无垠海上,而在另一个方向上,位于轻风港附近的“发光几何体”所散发出的金色阳光则随着黄昏的到来而越显辉煌,在那交错的阳光之间,远方城邦的剪影显得有些朦胧。
这样平和的日落景色,还能持续多久?
不知为何,邓肯心中突然泛起了这样的念头,但紧接着他便轻轻呼了口气,将这些许杂念放在一旁。
“我要先回房间休息会,等露克蕾西娅处理完了她那边的事情,我会再和她一起去城里一趟——这期间照看好失乡号。” “是,船长。”
邓肯点了点头,起身走向船长室深处的卧室房门,但突然他又停了下来,有些好奇地看着桌上的山羊头:“你说你要‘研究研究’这个梦境之颅,你打算怎么研究?你连手都没有。”
“这是个好问题,”山羊头寻思起来,片刻之后信心十足地抬起头,“总之先试着跟它聊聊,或许这个脑袋是让那帮邪教徒弄自闭了,我开导开导说不定就给它解开心结了呢……”
邓肯顿时就对山羊头的“研究”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给山羊头留下了一个“你加油”的眼神,便摆摆手,转身走进了卧室里。
砰的一声,那扇黑沉沉的木门关上了。
空荡荡的船长室中,只留下桌子上的两个木雕山羊头各自安静着。
这份安静持续了不知多久,山羊头终于转过脑袋,看着一动不动的“梦境之颅”。
“……你听说过无垠海上的十八个菜系吗?”
……
在短暂陷入小睡仅仅几分钟后,邓肯便突然因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嗡嗡隆隆的噪音而惊醒了。
他飞快地从床上起身,但此刻船舱内外已经恢复安静。
昏暗的卧室里,只有桌上的一盏提灯在散发着亮度好像有些不足的光芒,不远处的窗户外面黑沉沉一片,似乎夜幕已经降临了很久,门外静悄悄的,走廊与甲板方向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邓肯于黑暗中坐在床沿,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压抑感隐隐升起,他记起了自己回房间休息之前的事情,而紧接着,他便察觉了环境中的违和之处。
过于安静了——连海浪拍击船壳的声音都听不到,而窗外的“夜幕”也显得过于昏暗,既看不到轻风港附近那座发光几何体传递过来的“阳光”余晖,也看不到世界之创照耀海面泛起的清冷光芒。
邓肯皱了皱眉,突然间感觉到什么,飞快地离开床铺,来到了书桌旁的窗前。
在无边虚无的昏暗之中,有一道混沌晦暗的流光从窗外极远处无声滑过,流光短暂映亮的空间中,有什么庞大而畸形的阴影缓慢浮现在视野的尽头,无声无息地翻滚着。
亚空间!
邓肯心中猛然一动,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时隔如此之久,他再次“游荡”到了亚空间里!?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入亚空间时的情况,还记得那也是在自己一次“小睡”之后,记得当时自己还以为那是一次古怪的“梦境”——那也是他此前唯一一次进入这个被世人视作禁忌的“时空”,在那之后过了很久,久到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
现在,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邓肯皱着眉,默默提高了警惕,他首先召唤出一团火焰,令其隐藏在自己手中,随后谨慎地走向房门。
他已经不会再把这当成是什么“梦游”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做梦的——尽管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但“梦境”似乎并不属于自己。
他来到卧室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随后慢慢推开了门。
外面是昏暗死寂的船长室,破败不堪的另一艘“失乡号”就如上次一样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处处都呈现出被荒废了一个世纪的残破样子,空荡荡的置物架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污损的椭圆镜子挂在斑驳开裂的墙壁上,地板上堆积着漆黑而可疑的阴影杂物,唯一完好的航海桌则孤零零地位于房间中央,那张神秘的海图正在桌上散发出微微的光亮。
一个黑漆漆的木雕山羊头则安安静静地待在桌子上,正缓慢地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邓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