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倒霉蛋的情况怎么样?”
顾慎下了越野车。
顾南风一行人就等在不远处,刚刚结束和北洲高层的交谈。
“已经睡了。”
顾慎回头瞥了眼车内,回想着冢鬼鼾声如雷的场面,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旅者’的事情,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这段时间,都需要静养。不过想要破译天鞘上的那些古文,恐怕要择日进行了。”
破译古文,是一件极其消耗精神力的事情。
精神受到冲击,就算冢鬼再怎么有天赋,破译古文……也要推迟了。
“这个无妨。”顾南风点了点头,“他人没事就行。”
“铁壁的重建,还需要一段时间。”
顾南风抱着木剑,望向身后不远处的高塔,道:“这段日子,我会带着顾家人,驻守在雪笼高塔,负责修好苔原监狱。”
“另外……”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东洲和北洲的合作对接,也要开始了。”
说到这里,他投去一个眼神,罗钰心领神会,连忙麻溜地带着其他人离开。
雪地之中,只剩下顾南风和顾慎两人。
“你这趟去北洲,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顾南风笑道:“中央城那边的声响,无论大小,我们这边可都听着呢……夫人前几天还在问我,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如果你再不回来,恐怕长野的大人物都会不安,已经有人在猜测,女皇是不是用‘大公爵’的位置收买伱了。”
“放心好了……”顾慎也笑了:“如果只是北洲大公的位置,恐怕还收买不了我。”
算了算,来到北洲,也有数月了。
其实这个时间并不算长。
只是自己实在“赶巧”了。
抵达北洲之后,大新闻一桩接着一桩,尤其是最震撼的“旅者事件”,整个五洲的超凡者世界都受到了冲击——
“这一趟,去北洲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顾慎声音有些沙哑,“剩下还有一些琐事,处理结束之后,我就回长野。”
“小顾……树先生的事情,东洲议会已经知道了。”
顾南风沉默了一小会。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有人说要为‘大裁决官’举办葬礼,但这个提议被驳回了……老爷子联合周维会长,山先生,还有五大家的其他家主,保留了如今裁决所‘大裁决官’的位置。连北洲都愿意在‘披月城要塞’留一扇门,我们怎能默认,树先生他们已经遭遇不测了?”
顾慎感激地望向顾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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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留“大裁决官”这种事情,可不是小事。
顾南风刚刚那番话,说的轻松,搬出了顾骑麟,周维,山先生,看上去是大人物们达成了意见一致,可实际上顾慎很清楚……做出这个决定,东洲内部一定经历了不少争议。
而将自己从“功劳”中摘得干净的顾南风,则一定在这起风波之中,出力极多。
“对了,有人托我送你一封信。”
离别之前。
顾慎取出了孟西洲的信件。
看着刺烫着光明气息的信封边缘,顾南风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伸出手,接过这张薄薄的信纸,却仿佛接过了一座沉重的大山……
对于信的内容,顾慎并不感兴趣。
但他看得出来,顾南风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
林孟联姻破裂的关系,已经在五洲人尽皆知。
北洲和光明城正式决裂,通过这次苔原监狱之破裂,开始与东洲尝试搭建全新的“合作关系”……对于顾家而言,这当然是好事。
可这些大事件的背后,便是光明神女的牺牲。
作为千里之外的受益人,顾南风既希望这些事情发生,又不希望这些事情发生。
“大势如洪流,命运不由人。”
顾慎低声说道:“我见过孟小姐了,她人很好,祝愿你们……能有好的结果。”
“……谢谢。”
顾南风收下了这封信。
他轻声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去想太多为好。命运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到了极致,就算是顾长志先生这样的‘至强者’,也无法将其握在掌中……这些年来,行走北洲,生死磨砺,我只是惦记着一句话。”
“哪一句?”顾慎好奇。
顾南风温声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
……
之后的【雪笼】铁壁重建,便与顾慎无关了。
跟随阿旒尔一同见证“旅者”落幕的诸公诸将,也不可能真正充当修筑铁壁的“苦力工”,在和顾家初步完成了谈判之后,铸雪大公带着亲信,留在了苔原。
阿旒尔启动主艇,准备返回中央城。
巨艇当前,垂吊着旅者的尸体。
其他微型飞艇,则是呈分散形状,将大艇包裹在最中央的位置。
“真不敢相信……这个家伙,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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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团长驾驶飞艇,与巨艇头部保持平齐,每当她挪首,看到那个散发着阵阵死寂之气的大家伙,心中都升起一种“恍惚不敢置信”的错觉。
“它是死是活,其实也不重要,不是么?”
顾慎注视着那具尸体,道:“北洲需要的,其实就是那枚‘火种’……那枚能够支撑中央城和周边城市飞升而起的神级动力源。”
旅者已死,但仍然散发出阵阵压力。
诸公诸将,都下意识距离这位死去之“神”尽可能地远一点。
“是。北洲需要的,只是纯粹的能源……但如果它不死,剥离‘火种’还需要漫长的岁月。如今地底研究所可以直接拥有一枚完整的‘福音盒碎片’。”
“显然,这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有时候,我忍不住怀疑……这个看上去没什么脑子的大家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旅者’?”
军团长感慨道:“因为这场胜利,实在来得太过轻松。”
“理解。”
顾慎道:“我也这么认为……”
他忍不住又想到了冢鬼。
越野车里的那番试探,虽然没有发现什么。
但顾慎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他在冢鬼身上,留了一枚炽火的“精神种子”,这枚种子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只是寄存了自己的一缕精神。
只要冢鬼的精神海,产生异动。
自己便会第一时间察觉。
而且……注意到冢鬼的,可不止是自己一个人。
两位神座,可是真真正正明察秋毫的“通天人物”。
神座的洞察力,可以覆盖一整座大洲。
这次释放旅者,显然是二位神座一同达成共识之后的事情——
所以,就算顾南风和铸雪,没有觉察到冢鬼的古怪,恐怕这二位也不会错漏。
只不过,神座的处理方式,就未必要“雷霆大动”了。
顾慎保守估计,在自己对冢鬼施梦之前,恐怕他已经被神念扫过无数次了。
……
……
回到北洲,顾慎再一次去觐见了女皇。
这一次的觐见内容,倒是十分简单。
他说出了漆石之中的所见所闻,并且确认了,女皇在无数次“轮回”中,没有听自己说过一次这枚“漆石”的相关情报……
这个发现,便很有趣了。
这说明了一点,在先前的无数次手链推演中……自己连一次“窥视”的机缘都没有获得。
或许是因为撕信,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大大小小,彼此纠缠,互相牵扯,对这次的命运形成了冲击。
在因果丝线万千次的碰撞之中,出现了这一次具有重大意义的“发现”。
“旅者和冥王,曾对彼此留下了一个诅咒……”
女皇得知这个讯息的时候,也被震惊到了。
很快她便恢复了平静。
这个讯息,看似震撼,但其实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这两位,都是板上钉钉的“已逝之人”。
冥火在顾慎手上。
旅者火种,则是在女皇的熔炉之中。
这个讯息的真正重要之处,是引出了当年冥王和旅者之间,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后半场交易。
究竟是什么交易……竟然让这二人玩得如此之大……
“我和白术早就对‘冢鬼’进行了检查,他的精神海很正常。”
“如果这一切是阴谋,那么直至此刻,我都没有看出这场‘阴谋’对五洲的危害……而如今,那个大家伙死在苔原,等同于将火种亲自送到了我的手上。”
女皇皱眉道:“在命运的指引下,我看清了一些未来,只不过仍有层层迷雾。我想,这一次旅者之所以奔向苔原,便是因为‘天鞘’。那把石之剑散发的力量,来自于【旧世界】……或许那是六百年前,对旅者们很重要的东西?”
迷雾之后,是更大的迷雾。
如女皇这般强大且自信的人,当然不会畏惧“灾厄”,“不祥”,或者顾慎所说的“诅咒”。
旅者火种就在眼前。
她必定要将其握住……此刻旅者的尸体,已经被投放到了熔炉反应堆中。
要不了多久,中央城就会飞升而起!
……
……
离开女皇的阁楼。
顾慎在北洲还剩下最后一件事。
这件事,名为“送别”。
这趟北洲之行,他认识了许多朋友……一同在牯堡塞外出生入死的二队队员们,还有经历了多鲁河重启任务的诸位队长。
旅者死去,火种燃起,诸公诸将,也不会久留中央城。
他们陆续动身,离开这里,返回北洲的要塞,边陲,将巨壁之上的烽燧炽火点燃。
对于那些登门求见的中央城权贵,顾慎没有搭理,连客套之词都懒得多说一句。
他留在中央城,是为了和这些朋友们一一告别。
北洲相见,同生共死,战友一场。
这些家伙们,早就约好了,要在顾慎的悬空山小院聚上一场。
或许是因为融合了“冥火”的原因,又或许是尺子里魔鬼的蛊惑……顾慎总觉得,自己的血液在变冷,生死分离之事,似乎无法触动他的心弦。
这并不是好事。
他希望在未来真正与“冥火”相融之前,将这些可贵的记忆保存在心湖之中。
凡有所得,必有所失。
可他不愿失去自己的“情感”和“温度”,来换取那枚执掌“生死”的火种。
费舍尔离别前,送给顾慎一枚深鳞城的贵宾信物,这家伙效仿神座,拟定制作了做功精美的扁平纹章,上面以浮雕雕刻了一只血红鲨鱼。
仲原则是送了一把匕首,相当锋利,这是恰西克小镇出品的极品刀具,刀锋之处淬炼流淌着一层薄薄的“紫银”,使用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来进行秘银的更换。
陆哲则是送了一枚女皇大统年代的硬币,上面有陛下亲自雕刻的“赠勇士”,这枚硬币意味着北洲的和平,相当具有纪念意义。
顾慎一一回礼。
北洲的男人们都喜欢饮酒,他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狮醒酒赠了出去……这是有价无市的酒浆,无论是谁,都能喝醉。
顾慎自己除外。
最后。
小院子里重新回归了冷清,诸公诸将离去,顾慎却没有离去。
他还在等一个人……无论是迷宫任务,还是牯堡风暴战,亦或是多鲁河的血战,那个家伙都没有缺席,他是拼杀在最前线的献命者。
也是北洲皇室隐在最幕后的守望者。
林孟联姻破裂,林霖的皇族身份,也顺理成章地就此压了下来……北洲知晓这位牯堡驻守者真实身份的人,屈指可数,他没有参加小院子的聚会,许多人都感到了遗憾。
在重启任务结束之后,林霖就失去了踪迹。
这家伙是女皇的弟弟,如果他愿意开启权限,那么整个北洲,也就只有女皇和铸雪,能够知晓他的定位……
一直到最后,顾慎都没有等到林霖的到来。
但他等来了一封手写的信。
这一次,他不再是邮差,而是收信人。
阿旒尔为他带来了林霖的信件……在这个深海全面链接的【新时代】,已经没什么人会用书信来进行交流了,这是被时代所淘汰的东西。
顾慎坐在石桌前,静静看着这封信。
“顾慎,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搭乘飞艇,离开中央城,前往牯堡……正如我来时所说的那样,我不会留在这里。虽然这一行磕磕绊绊,但最终我还是兑现了承诺。”
“感谢你在巨壁上对我说的那些话,换一个角度看世界,会发现另外一个角度的‘真相’。”
“正因为你的这些话,我决定出来走一走。”
“然后我发现,你说得没错,这世上不止有牯堡的飞雪与寂灭,还有其他……更操蛋的事情,比如皇室的联姻。”
“这世上有千万座牢笼,对我而言,牯堡绝不是其中之一。”
“所以当我解决掉中央城的家事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返程,连一句道别也未留,还请见谅……因为我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怀念牯堡的大雪,炮火,以及风暴。”
“虽然我今后将常驻牯堡,但我相信,我们终将见面。”
“——就在不远的将来。”
顾慎沉默地看完这封信。
脑海中,响起了褚灵的轻柔声音:“古文会的一部分名单……破译出来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支离破碎的人名网络。
顾慎轻轻笑了笑。
他的目光落在了指向北洲的那一条。
翻转信件。
信的背面,有一个很小的伏笔。
林霖在这里,写上了自己的署名,以及这封信的来意。
“零漆叁。”
“——赠‘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