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5章 本侯知兵

第1875章 本侯知兵

迷界无上下左右,不分东南西北,是一片空无之域。

楼船“飞云”张开钢铁之翼,如荒古巨兽,翱翔其间。

其上紫旗迎风,披甲如林。

此等战械,攻防皆备。在道元石充足、兵阵也能随时给予支援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比肩强神临战力。

姜望和符彦青在进入迷界前就已经分开,此行毕竟是出征,不是踏青访友,他叫住路过的符彦青,更多是为了解现在的迷界形势。

祁帅军令甚急,这些功课提前做得也不够充分,且决明岛和旸谷,对迷界的认知亦有所不同,能够互为补充。

如果把迷界视为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晶体,人族以天干地支标记的各域,则是这个晶体里被胡乱切割的、形状各异的小块。各域之间,以界河相连。

当然这种描述并不准确,因为迷界最大的特点是“无序”,在空间和时间上都很混乱。没有界河连接的两个区域,或许根本不在一个空间里。

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

这些区域最早当然是顺序连接的,至少在人族开始标记迷界之时是如此。

岁长月久后,早已首尾不接。

迷界战争发展到如今,每次迷界位移发生后,人族与海族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探清邻近区域的情况,重新描绘舆图。

迷界位移的发生,亦是毫无规律可言,有时候一年半载,有时候三两天。

姜望出发之前,就已经戴上记录了最新情报的指舆。

更是在“飞云”撞进迷界之后,亲自做斥候,离船行动,在最短的时间里确定了楼船所在的区域——庚寅。

结合已知的各个区域的情报,迅速规划出一条清晰可行的路线。

转道辛卯,再丙午,再庚午。

庚午区域在前一次迷界位移后,域内出现了三条界河,其中一条就连接丁卯区域。

在这几个区域里,庚寅和辛卯区域,人族海族势力相对平衡。丙午区域更是人族占据绝对优势,五浮岛对两海巢。

庚午区域的海族势力稍强一些,但也只是四海巢对三浮岛的局面。

以“飞云”楼船的实力,从这条路线开过去,基本上不会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危险。

甚至不需要走得太快,保持现在这样的六阵移速,也至少可以提前三个时辰抵达目的地。而“飞云”楼船的极限速度,是十二阵,即十二个加速阵法同时启动。

这次军事任务的重点,毕竟是协防,而不是赶路,所以在时间上很有弹性。

庚寅和辛卯区域都是无风无浪地通过,在经行丙午区域之时,还恰巧碰上了一场钓海楼与海族的小规模战争。

姜望并无二话,下令出击。“飞云”楼船直接将海族军阵洞穿,轻而易举地终结了战局,吓得丙午区域里的两座海巢,当场升起大阵。

而“飞云”只是大摇大摆地自海巢边飞过,通过界河,转道庚午区域。

将钓海楼修士的感谢,和两座海巢的恐惧,全都丢在楼船后。

如飞云这般的主力楼船,本身在建造的过程里,就加入了相当分量的迷晶。可以视为一个小型的浮岛,当然也可以作为渡桥,短暂地稳定界河规则。

“侯爷,前面就是庚午第三浮岛了,我们比预计的还快了一个时辰。”方元猷在舱室外报告。

坐在舱室里捧书细读的姜望,淡淡地应了声:“继续前进。”

所谓临时抱佛脚,不亲近也眼熟。

主要是祁帅军令来得太快,并没有给姜某人太多学习时间,以至于白玉瑕为出海准备的那几本书,他都还没能读完。

只能说是在处理好军务后,在“飞云”航行平稳的时间段里,抽空读上几页。

船舱外甲士巡行,三千人的军队像模像样,把弩、瞭望、掌舵,各行其是。

船舱内一盏孤灯,一卷书,一只蒲团,一位念念有词的国侯。

谁看了不得说一声勤学!

姜某人正在知识的海洋里蜻蜓点水,忽然感受到船身一震,好似撞到了什么东西,速度骤缓。

耳边隐约有声音响起,心中也生出一种烦恶的感觉。

已经有过经验的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整个环境发生了改变,迷界的位移正在发生!

不好!

他猛地站起身来,将手中书卷捏紧。

第一次感受到此等变化的方元猷十分紧张,一边高喊:“不用紧张,重弩上弦、帆降三张,各级将士守住自己的岗位,等待命令!”

一边急匆匆跑到主帅所住的舱室来,低声而急切地喊道:“侯爷,情况好像不对!”

迷界没有天地,四处空茫。

但楼船所行,自以上方为天,下方为地。这也跟本域浮岛的方向是一致的。

此刻高空重云低压,雷蛇千里,霎时间骤雨倾盆。

“飞云”如在怒海中。

“不要自乱阵脚,正常的迷界位移罢了。”大齐武安侯推门而出,一袭青衫傲风雨,十分的从容。

他其实后槽牙都咬碎了。

倒不是怕迷界位移后撞上什么强敌,不夸张地说,在范围甚广的迷界战场里,要想偶遇足够让他惊惧的对手,其实机会并不大。

主要是迷界位移的发生,意味着他需要重新找路。

鬼知道丁卯区域现在连接哪里!

更新舆图是需要迷界人族协作的大工程,不能瞬息而就。

靠自己挨个地蹚界河探路,又不知要探到何时去。

姜爵爷认真练兵,虚心学习兵法,豪言要在战场上拿到校场上没能拿到的尊重。

但也委实没有想到,出征迷界遇到的第一个难题……

是失期。

怎么就又位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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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既有情报显示,迷界已经稳定了三个多月……偏在这时候!

要是太虚角楼能够立在迷界就好了,更新舆图的速度会快很多……但也只能想想。海族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姜望大步走到甲板,赤眸如电,仰看高处,但见那雷云重雨,似巨兽俯身,欲噬万人。

犹记得前次迷界位移,并未有什么异象发生。

这次有什么不同?

今时的姜望不必等待答案。

足尖轻轻一踏,残影犹在,其身已入雷云中。

轰隆隆隆!

沉沉云翳内,雷鸣爆响中,姜望闲庭胜步。随意地竖起一根食指在身前,指尖一豆赤焰燃起,长发骤然飘飞——

楼船上的数千甲士仰看高穹。

但见一点赤光在阴云雷雨中遽然亮起,瞬间扩张。

高空一时尽染。

千里雷云映赤霞!

那仿佛可以无限膨胀的赤光,一瞬间又收回一豆赤焰,乖巧地悬停在姜望指尖。

而雷霆骤雨皆散去,青衣独立,好似神明。

士卒们眺望上下左右,只有一片空茫。

姜望的食指轻轻一晃,赤焰已熄,飘落甲板,径往舱室走:“开八阵速,寻找刚诞生的界河。”

他轻描淡写的姿态抚平了军心,加速法阵一座座亮起,巨大的楼船抵准一个方向,驶向未知。

军中自有斥候在,于寻路方面有专精,倒是不用姜望过多操心。此刻他往舱室里走,思考的是整个迷界的变化。

在刚才的雷霆骤雨里,三昧真火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信息,

只可惜当年来迷界时,修为太低,对彼时的天地变化也感受不出所以然,没法子比对,也就找不出关键的问题。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距离祁帅所划定的期限也越来越近。姜望重新坐下来,安静地看书。

转了几次方向,约莫三个时辰之后,“飞云”终于找到了一条新诞生的界河,迅速越过。

嗖嗖嗖!!

破空之声,忽然冲撞耳膜。

视野被一片惨白色所侵蚀。

那是密密麻麻的白色骨枪,铺天盖地,像是迎面撞来一阵暴雨。

在此枪之后,似是推来一堵骨白的墙。

“升盾!出动棘舟,往卯时一刻方向侦查!”方元猷高声命令。自己飞身站上了望斗。

他才看清那一堵“白墙”的全貌。

哪里是墙?

分明是一只巨大的海兽。

且是海族专门培育变异的战争凶兽。

它的下身长着十二对巨鳍,支撑着它在空中浮游。巨大的圆形的躯干,让它可以储备海量的源能,且拥有极强的缓震能力。

没有鼻子眼睛嘴巴,周身有的只是一个个苍白的骨骼圆孔。里面一根根的骨枪,正在生长出来,准备下一轮进攻。

众所周知,海族的真身就是兽形。

海兽就是海族的最初形态。

但是在海族的文明里,只有当海兽成长到一定的阶段,诞生灵智,显化道身,才会被视为真正的海族。

因为沧海实在是没有什么资源,海族文明要发展,只能求于自身。

包括但不限于将本可以成长为海族的海兽,催生为适应各种厮杀环境的战争凶兽。

人族也有炼婴童为杀器者,但都为邪祟,人人得而诛之。

海族对幼生期海兽的种种驯养培育,则已是一种正常的文明现象。

当然,以人族文明来评判海族,多少有失公允。

一个种族的道德,在另一个种族并不适用。

旸谷的将主,真君岳节曾经这样说——沧海环境的恶劣,根本无需亲见。只消看看在那个地方,诞生了何等畸形而强大的文明!

而今这种文明,铺开在方元猷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海族的战争凶兽,与在图卷看到的观感完全不同。

随着他的命令传达,楼船甲板上的防御阵纹亮起,数百名甲士的气血,轮番涌入其中。一刹那波涛汹涌!

汹涌的水元在楼船前方奔成江流,又结成冰川。

白茫茫的骨枪泼似骤雨,打得坚冰开裂,砰砰直响。

那巨大海兽往后退了数十丈,说不定在它的简单认知里,飞云楼船亦是一头恐怖巨兽。但很快得到了命令,又往前压。

“射!”方元猷大手一压。

早已满弦的射月弩呼啸而出,直径一丈、长有十四丈的钢铁弩箭,直接将冰川盾撞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疯狂吸纳着附近的天地元力,将那骨枪之雨也轰出一块空白。

不断加速、加速,不足千丈的距离,几乎是被一掠而过。

堪比神临一击的钢铁弩箭,裹挟元力龙卷,直直地轰在了那战争凶兽身上,将那高达数百丈的海兽带得往后倒飞!

在这倒飞的过程里,这头在《海兽纪要》里名为“弩章”的巨兽,体内发出山崩一样的震响。

而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像一座失去活力的肉山,笔直坠落无底的下方。

这时候远处那两队掉头就跑的海族,和一个衣甲残破、浑身浴血的人族将领,才出现在甲板将士的眼中。

被调去侦查的棘舟迅速追了过去,金行元力汇聚的棘枪,一枪枪点名,将那两队海族屠了干净。

方元猷正要问问那位人族将领,此方区域的情况,那人已经主动飞来,口中高喝:“大齐辛酉浮岛,急求支援,这位将军请随我转战!”

这里已是辛酉区域!

“辛酉浮岛现在是什么情况?需要什么程度的支援?能否坚持?”方元猷得到的命令,是迅速找到通路,赶往丁卯区域,现在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我亦军务在身,时间紧迫……”

“本将吴渡秋!”那将领已经高举血色的手掌,握着自己的将令,飞到楼船前,迎着对准了他的森冷弩箭,高声道:“前春死军正将,现辛酉第一浮岛副岛主!本将对自己今日之言行,承担所有责任。现援引大齐海务战时条例第九、第十一条,正式征用此战船,尔等不得拒绝!”

方元猷愣了一下,又觉恼怒又觉好笑。

且不说他需要对飞云楼船上的三千甲士负责,不可能情况未明就贸贸然出战。更不必说他们还要赶着执行祁帅的军令。

单单你一个春死军正将,还挂个“前”字,竟要强征大齐武安侯的坐舰?

怎么想的?什么条例能支持你?

“还不与我响应?!”吴渡秋怒声连连,甚至要强行登船:“尔等不识大齐军法?”

“你知不知道你拦的是谁的坐舰?”方元猷手按军刀,严肃非常。

“管你是谁!”这位曾与重玄遵谈笑风生的春死军正将,此刻状若疯虎,甚至挥动手中染血的断剑:“若敢不救,今日杀你!”

救援袍泽本是义务,就像他们刚刚毫不犹豫轰击战争凶兽“弩章”,击杀海族。

但军令亦有先后,亦有缓急,其中轻重非方元猷所能判断。

如祁笑这等统帅,着眼沧海,全局落子,争的不是一时长短。棋子妄起心思,坏了大局,竟是谁的错?

白先生反复强调过,从军百例,听令第一。

方元猷毫不犹豫地拔刀出鞘。

甲板上一片拔刀声!

吴渡秋稍稍清醒了几分,悲声道:“再不去人,辛酉浮岛就没了!”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本侯被你征召了!”

一袭青衣的姜望出现在甲板上,看着船首前方的吴渡秋,下巴微抬,只道了声:“怎么走?”

这艘楼船竟是姜望的坐舰!

无论什么条例,如何征得动!

吴渡秋看着这位年轻一代武勋最隆的军功侯,一时百味杂陈,最后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转身疾飞:“请随卑下!”

姜望随手一抓,将已经伤重的他捞到船上来,声音仍是平淡的:“指路即可。”

巨大的飞云楼船在辛酉区域翱翔,完成任务的棘舟护卫在楼船左侧,另一艘棘舟亦高飞而起,护卫在右侧。

轮值的千名甲士各就其位。

弩张匣,箭上弦,刀出鞘,各个阵纹节点,堆满了道元石。

里舱正在休息的战士也纷纷开始披甲,一队一队走上甲板来,各结军阵,各持武械。

气血绕舰,元气汹涌。

整艘楼船于此刻完全展现了战争姿态,速度开满十二阵,似一头苏醒的恶兽,咆哮着撞出如龙的尾流,毫不掩饰地向辛酉第一浮岛驰去。

辛酉区域一共有三座浮岛,七座海巢,是海族占据很大优势的区域。

三座浮岛守望相助,倒也维持着脆弱的均势,巩固了小部分地盘。

但在三天之前,迎来了剧变。

第三浮岛不知为何一夜倾覆,猝不及防的第二浮岛也被重创大军,只能固岛自守。

海族大军几乎倾巢而出,将第一第二浮岛尽数围住。

吴渡秋作为第一浮岛的副岛主,杀出重围只为求援。骤逢迷界位移,几乎绝望。陡见飞云楼船,才绝处逢生。

此时在楼船之上,死死盯着前方,几乎将扶手攥破。

当全速前进的飞云号赶到目的地,第一浮岛正好被轰破了大阵!海族军队如潮水涌上浮岛,与守岛修士厮杀在一起。

高速迫近的齐国战船当然也被海族所察觉,从那不断吹响的号角、迅速回撤的精锐,可以看到海族统帅为解决意外所作出的努力。

可绞杀在一起的大军,怎有那么容易再分开?

预备队便用在此时,两支千额的海族战士,迅速结成军阵,向飞云迎来。

姜望负手立在船头,看着眼前混杂一片、几乎敌我难分的战场,淡淡地说道:“吴将军,本侯这几日精读兵法,颇有所得。你知道兵法最重要的是哪一句吗?”

吴渡秋死死盯着那些海族:“未请教?”

姜望轻轻一拍腰侧剑,身如青虹贯长日,已入海族军阵中!

吴渡秋还未反应过来。

嗖嗖嗖嗖!

飞云楼船上的所有大弩,什么蹶张、黄肩当然也包括射月……威能尽展,箭雨如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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