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相較於丁卯界域的六座海巢,數萬海族大軍,鰲黃鐘纔是那個更具戰略價值的目標。但擊破六座海巢尚有思路可循,留下鰲黃鐘,則好似癡人說夢。
在大軍環伺之下,鰲黃鐘尚能自由穿行於各個海巢,隨時干預戰爭。大軍若是專指於他,恐怕見他一面也難。
數十條戰船已經鋪開,大軍分隊列陣。咚咚咚!
能夠激揚血氣的戰鼓已經敲響,有加速回元之能的大旗展於高穹。兵煞洶涌如嘯海。
六座海巢成孤島。
丁卯浮島原有的兩艘棘舟,和隨飛雲樓船同來的兩艘棘舟,繞飛海巢,投以棘槍,以鋼鐵問路!
面對大軍閉關、堅城固守的情況,其實別無它法,只有硬攻硬打。
所以姜望也不擺什麼戰術,直接全軍壓上,更展一領霜披,親爲先鋒。他沉默並無豪言,但如天柱倒傾般的一劍,已是他的壯語!
海族所有的防禦,他先檢驗。海族所有的攻擊,他先承受。
六座海巢像是結在同一根藤上的六個刺球,各自向不同的方位張開尖刺,而又存在隱約無形的連接。
這種連接,在姜望立足強神臨層次的一劍轟落後,清晰地顯見輪廓。
相較於作爲戰爭堡壘的巨大海巢,姜望的身形並不會比一隻螞蟻大多少。遑論六座海巢累聚,真如山脈綿延!
姜望就像那張開薄翼的蚍蜉,相形見渺。可在一劍天傾後,他亦有完全與之相抵的巍峨!
劍勢的盡頭只是一個微不可察的黑點,但由此點,泛開了遍及六座海巢、羣山搖動般的漣漪!
轟!
千萬聲混於一聲。
自六座海巢幾乎同時飛出黑壓壓的投槍,鋪天蓋地,好似一場瓢潑大雨!它們並不全是黑色,甚至形制也不相同。
有亮白色的如同野獸尖牙的鋒銳短槍、有泛着幽幽綠光的毒槍、有隻顯現淡淡輪廓的暗骨投槍
只是因爲數量太多又太密集,而結成了一團暗雲。它們隱隱成陣!更有兵煞蒸騰其間,海族軍陣法術顯出怪形異象。
海巢下方,隱有滄海虛影。
這分佈在丁卯界域不同礦洞的六座海巢,本來全不相干各有統屬。但在鰲黃鐘的調度之下,兵煞咬合,大陣相接,竟隱隱連爲一體!
若非對這六座海巢的海族將士都有充分掌控,若非對這六座海巢的防務爛熟於心,兵陣、防禦法陣樣樣精擅,若非有超卓的指揮才華絕不能做到這等地步。
須知這六座海巢聚攏在一起,也纔是幾個時辰前發生的事情。
姜望收服軍心,攜斬殺魚廣淵之威,以大齊國侯的身份統合四座浮島兵力。還有兩百侯府親衛、三千決明島訓練磨合過的甲士,成爲大軍骨架,幫助他完成對這支兵額三萬餘的大軍的掌控。
可也仍不能調度這三萬大軍,盡數結成一個軍陣。
使匡惠平這樣的將領分別領軍成陣,固然是適應當前戰場形勢的調度,亦是兵道修行不足的無奈之舉。
而鰲黃鐘呢?
在短短几個時辰之內,就將互不統屬的六座軍堡捏合一處,在軍事上完成了初步的聯結。
這分佈在六座海巢裡的兵額五萬以上的大軍,是丁卯界域海族勢力的極限,但絕不是鰲黃鐘的極限!
姜望若是再晚一些時間過來,等這六座海巢完全攻防相協,只怕就再不存在攻破的可能。非有十倍以上的兵力,都不敢圍之。
此刻海族軍堡的反擊有如怒潮,一瞬間就將大齊武安侯吞沒。
轟!
仍然是那
千萬聲混同的一聲,似乎是重複炸響了一次。
投槍撞破空間的尖嘯聲、疾風被撕裂的銳響,乃至於海族軍陣法術的咆哮,海族戰士們的吶喊
如槍,如刀,如劍,如戟。聲紋顯跡!
萬聲倒伐!
姜望在這一刻,完全展現自己於聲聞一道的最高成就。耳仙人坐觀自在耳,開啓了聲聞仙態。
獨自一人,掌控了整個戰場的聲音,並以此爲兵戈,向整個六座海巢的防禦體系發起挑戰!
歷來強者死於大軍,要麼是不幸被圍,要麼是拼死守關。
任你神通蓋世,道法通神,也不可能憑一己之力與兵煞綿延不絕的大軍相持。一個氣力不接,頃刻萬馬踏屍。
姜望在這種激烈的戰場上,選擇獨自與海族守軍正面對轟。實在囂狂!可他在這一刻展現的恐怖實力,又實在令鰲黃鐘驚歎。
如果說六座海巢協防體系的迅速成型,體現的是他鰲黃鐘對於軍隊的堪稱恐怖的控制力。
那麼姜望對力量的精微控制,就盡在這萬聲倒伐的一幕裡。聲紋皆顯跡,聲刃伐萬軍。
他統合六座海巢,以不同的軍陣、不同的戰士,並投槍爲陣。姜望獨自掀起的聲紋狂潮,全在這投槍大陣的關鍵節點裡。
投槍似雨、兵煞結網、法術相構足有三千三百個關鍵節點,姜望在一瞬間破壞了兩千七百多個!
表現在外,就是六座海巢的反擊浪潮,頓止了整整三息!因爲此地聲音皆朝於這位年輕的大齊國侯。
所以這場交鋒是緘默的。
緘默中有內心空茫的巨大震撼。
整個戰場上能真正看懂這一幕的並不多,看得懂的都不免震動。看不懂的同樣失語。
縱然看不明白那種極致的力量掌控,但看得清楚萬軍爲一人所阻。
這樣的戰鬥技藝,幾近於神話,鰲黃鐘只在驕命身上看到過類似的表現。無怪乎以魚廣淵之難纏,也死於非命。
不過即便是驕命真身在此,也不可能抵擋手握六萬大軍的鰲黃鐘。
這個姜望是對自身實力迷信過頭了,還是太相信他的三萬大軍能夠接回他?鰲黃鐘不知道答案,但很擅長提問。
他在萬聲反伐的同一時間,就已經以自身的兵煞,貫通六座海巢,將六支軍隊的兵煞連接在一起,結成了一個統合的巨大軍陣。
嚴格來說,士卒未經統一訓練,大規模的軍陣很難成型。
他只是分別調動六座海巢的軍隊,結成能夠互補的軍陣,再由自身完成最後的匯聚。完全是憑藉高超的統帥力,完成這等程度的統合。
通過軍陣的連接海族戰士們的同心協力,六座海巢的護巢大陣也彼此呼應、靠近、交匯。
那頓止了三息的反擊浪潮,轉覆以更狂暴的姿態。飛矢橫空,竟纏光焰,好似流星雨!
翻滾如長河的兵煞,瘋狂向姜望絞殺,便如巨蟒纏身!在鰲黃鐘的控制下,那些兵煞都像是帶上了鉤子,每一絲每一縷都勾向姜望的精氣神,好像要把姜望鉤進海巢裡!
軍陣殺術,九幽勾魂!
它是絲絲縷縷細細密密的糾纏,在與目標接觸的同時,就已經完成附着。軍陣的恐怖即在於此,若真叫勾住,接下來便是漫長的磨殺。
任是姜望再強幾分,也要殞身於這兵煞磨盤,難有脫身之望。
他麾下三萬大軍,由匡惠平、塗良材、遊玉新等各自統御,結成兵陣,卻沒有如鰲黃鐘所料的那樣過來接應姜望,而是埋頭轟擊海巢。
包括那艘飛雲樓船,以及船上滿載的大齊武安侯最忠實的嫡系,都盡發攻勢於
護巢大陣。
這也讓鰲黃鐘苦心準備的後招盡數落空。
他立即意識到了不妙——就在他統合六座海巢進行攻防協作的這段時間裡,姜望絕對獲得了強有力的支持!
情報權喪失的惡果時時刻刻都在體現,只是他本以爲,以丁卯界域這樣的形勢,姜望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請來力量足夠的援軍。
至於機緣巧合剛好有人族強者路過附近他不相信自己的運氣這樣惡劣!
而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徹底完成六座海巢的固防,姜望便有強援,又能耐他何?萬萬沒想到變故發生在這樣關鍵的時刻。
鰲黃鐘急調軍陣,使兵煞瞬間分流,回涌各處要害位置。
此等行爲,無異於箭已離弦仍回頭,真是太令人驚歎的軍陣指揮能力。
可就在這個時候,有一襲長衫橫渡戰場,與那勾纏姜望的兵煞擦身而過,徑與漫天的飛矢迎面!
這襲長衫如此普通,穿着長衫的女子本來也掩於戰火,而於此刻並指向前。
一張紙,薄如蟬翼。幾點墨,不值一提。但若書於條文,蓋上法印,則可去職削爵,斷脊斬首,無有不傳,無有不至。
木棍本來普通,因爲加諸法律的重量,從而成爲刑杖,甚至可責國侯!「法」的威嚴,同樣在這一刻,體現在這女子的令指上。
指曰--八方通行!漫天飛矢,爲她而開。法術洪流因她避道。
此刻她的光輝不可直視!
她落在護巢大陣的光幕上,輕緩得如同一片飄葉。
可那能抵禦萬軍衝擊、神臨強攻的光幕,竟然如水漾開,爲她讓出一扇門戶來。
在鰲黃鐘全力應對姜望,護巢大陣本身還在承受人族大軍劇烈轟擊的此刻,卓清如根本不可阻擋!
她殺進這座第五海巢,好似虎入羊羣,卻懶得做什麼破壞,飛到哪裡,哪裡就自行讓路,就這樣徑直殺向鰲黃鐘。
護巢光罩上的這扇門戶,一開即合,存在十分短暫。但就在合攏之前,已經有一個纖薄的身影踏入其間。
海藍色的道服如浪翻卷,纖纖玉手一掌按下。掌心晶瑩剔透的一滴水,頃刻演化江河,倒灌整座海巢!
姜望曾經見識過的天一真水!
此時鰲黃鐘操縱的大軍兵煞在退,姜望在進,且是急進、急殺,好似要將自己送進大軍之中,甘被萬軍所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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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爲三軍主帥,當然要把握全局,在殊死搏殺的同時,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當然也注意到了這樣的竹碧瓊。
他倒是並不驚訝於天一真水,也不怎麼驚訝竹碧瓊的成長。
這姑娘回返釣海樓後的種種,他畢竟特意打聽過,心中早有預期。
只是此刻他忽然想到以前的竹碧瓊,是不怎麼穿釣海樓制式道服的。
她像是所有愛美的女子一樣,喜歡穿各種各樣好看的衣裳。就連在青羊鎮做工還債的那段時間,也沒忘了去逛成衣店,拿那點微薄的俸祿,去找好裁縫。但從什麼時候起,無論在什麼場合,她好像就一身道服,再也不會換了呢?
在天府秘境外,在滿月潭注視青袍裹身的竹碧瓊的那一幕,好像已經非常遙遠了。「休要走了鰲黃鐘!」
怒聲炸成雷霆,震得六座海巢的海族戰士皆是無聲。大齊武安侯在海族大軍的兵煞之中耀起五府,神通並顯,長相思割開兩世。
劍氣滾滾,似浪逐奔。橫開劍潮一線天!
就此轟上已經搖搖欲墜的大陣光幕,將之斬出千瘡百孔,碎滅於一瞬!六座海巢合聚,其中當然不乏統帥級海族,不乏強者。
可竹碧瓊橫行其間,不斷破壞
海巢軍防,道法萬般,竟無可阻。
偌大海巢,盡爲天一真水所填。茫茫多的海族戰士,無論往哪個方向逃奔,都避不開噬命的海浪。那已經結成戰陣的大軍,也無法避免天一真水的衝擊,一時飄搖!
卓清如更是大道直行,法無偏轉,再直接不過地殺到了鰲黃鐘的軍陣前。遙空一指,敕曰——「當受一死!」
整座海巢都炸開了元氣亂流,一記法刀已橫於鰲黃鐘脖頸,瞬間斬開了磅礴兵煞、沸騰血氣,切進血肉中。
一令八方通行,一令刑殺主帥!
鰲黃鐘一言不發,身上驟現流光幻影,身形也遽然消失,出現在了第一海巢,轉而以此巢大軍爲中軍。
他倒也還嘗試遙控第五海巢的軍隊。
但主帥倉皇移位,竹碧瓊破盡關鍵節點,人族大軍又勢如山傾,這座第五海巢的軍隊,瞬間便已崩潰!
姜望身如蒼鷹翱折,尚未殺入第五海巢,已經殺至第一海巢。掌覆焰城,劍落天傾,仍是毫無花巧的強攻!
單人獨劍,強轟大城!
他的體魄似乎不壞,他的道元真如無窮!彷彿不知死,也不知疲倦。
轟轟轟!
鰲黃鐘迅速做出應對,除開已經被攻破的第五海巢,和正在被姜望攻擊的第一海巢,剩下四座海巢遽然分開,逃往不同方向。
大勢已去,覆巢難挽,他還是要儘量保存有生力量。
當然,隨着最後一座迷晶礦洞的丟失,海族勢力在丁卯界域已經再無立足之處。人族都不需要更多攻勢,只要圍攏起來,隔斷「糧道」,僅憑惑世的異化就足以摧毀大軍。
也就是說,從這一刻起,丁卯界域的清空,已成定局。武安大軍已經可以宣告一座人族營地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