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此刻自己浑身没力气,方菡娘觉得自己会跳出这水缸,把那跪在地上的方艾娘给一脚踢飞了。
熬过了那阵最猛烈的药效,浑身湿透的方菡娘总算好了很多,她趴在水缸边上,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她嘴唇白,一边打着冷颤一边对那青年道:“谢……谢……”
姬谨行眉眼犹如一潭死水,听到这一声牙齿都在打颤的谢谢,神情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李彤花。
李彤花没能领会到主子的意思,有点捉急。
这次为了使美人计,她是被特特调过来的暗卫,对领会主子眼神这种事还是有些不太熟练,比不上从小就跟在主子身边的青禾。
“那……我先把院子里的这些人押下去?”李彤花试探着问。
姬谨行依旧没什么表情。
等了半天,见主子也没什么指令,李彤花硬着头皮指挥着一群甲衣森严的军士把那些抖成筛糠捆成粽子的人拖了下去,分别羁押。
李彤花突然想起前辈青禾外出办事前的殷殷嘱咐:“主子不爱表达自己喜恶,一件事若你办的不是太出格,主子不会有什么动静。但这并不代表咱们就能依着自己的意思来办事,还是要尽力揣测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啊,所以说,他们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李彤花很苦恼。
待方菡娘从水缸里出来,泡了个热水澡,服了一碗热腾腾的苦药,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她这几年特别注重锻炼与养生,身体素质好的很,半个时辰前还像朵遭了风霜摧残的小白花,半个时辰后就已经是一副精神奕奕的元气模样。
方菡娘跟着李彤花来了侧厅见姬谨行。
姬谨行原本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那儿,闭目养神。
方菡娘迈进侧厅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画里走下来的谪仙。
只是这谪仙脸上的表情太过空洞,虽说比那画上的谪仙还要更清隽几分,但眉眼之间比那画上的谪仙却要多了几分死气沉沉,反而让他看上去不太好亲近。
方菡娘有点尴尬。
方菡娘对自己中了催情药那会儿的事记不太清了,但她模模糊糊有点印象自己在这个不好亲近的谪仙面前呻/吟翻滚出丑什么的……
这么一想,方菡娘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冒烟了。
方菡娘偷偷看了一眼姬谨行。
姬谨行却依旧闭着眼。
方菡娘稍稍镇定了些。
一件尴尬事,如果对方表现得完全不在意的话,当事人释怀的也比较快一些。当然,这也跟当事人的脸皮厚度有关。像方菡娘这样脸皮有一定厚度,同时心又大的姑娘,释怀的可以说相当快了。
方菡娘神色坦然的坐在了一旁。
李彤花心里悄摸摸给方菡娘竖了个大拇指。
好样的,顶着主子那种气场你还能坐的下去,姑娘我敬你是条汉子。
“这事好歹我也算是受害者,能不能把可以说的部分跟我讲一下?”方菡娘说着,看了一眼李彤花,“不能说的部分就算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我可不愿意拿命替我的好奇心付账。”
其实多少她也能猜到点。
眼前这个青年身份不一般,这个李彤花估计就是他手下的女间谍。万启原肯定是干了点什么事惊动了中央,这是被人查水表了。而她吧,差点成了炮灰,还是那种干扰了主线进度的炮灰。
李彤花有些尴尬的笑道:“……所以当时我劝你快点回去嘛。”
“……虽然当时劝人的语气很欠揍但我还是谢谢你了啊。”
李彤花皱了皱小鼻子,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姬谨行。
很好,主子没反应。
李彤花清了清嗓子,道:“就是那个万启原吧,他犯了法。我们打听到他喜欢十二岁到十四岁间的女孩,就派了我来潜入搜集证据……”李彤花骄傲的挺了挺胸。
方菡娘不自觉的端正了坐姿。
比胸是吧?
当她没有啊?
李彤花瞥了眼方菡娘胸前的起伏,迅收回了目光,望天:“总之证据搜集的差不多了,谁知道你那堂姐作死非要过来掺合一脚,还给自己堂妹下了催情药……”
李彤花同情的叹了口气,总结道:“要不是我不忍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个恶贯满盈的老男人糟蹋了,出去找主子报了信,你现在恐怕已经是万府的通房丫头了……哦不对,说不定以你的姿色,能混个姨太太当当。”
方菡娘想起之前的凶险,也是心中暗凛。
她起身端端正正给李彤花行了个礼。
李彤花差点跟兔子似的,没跳到一边去:“哎哎哎,别谢我,你谢主子去。如果主子不同意提前行动,我顶多事后帮你揍那方艾娘一顿。”
方菡娘露出几颗白晃晃的牙齿,和善的微笑:“就不必你帮我揍她了,我亲自来。”
李彤花打了个颤。
方菡娘平平稳稳的走到姬谨行面前。
十三岁的小姑娘,还在长身体,个头不高。姬谨行坐在椅子中,几乎都要与她齐平了。
她声音清脆中带着丝丝甜意,犹如穿过竹林的汩汩小溪:
“方菡娘谢过公子,公子但凡有什么吩咐,菡娘不敢说上刀山下火海,但定会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姬谨行睁开了眼。
方菡娘冷不丁的就望进了他的双眸中。
那是波澜不惊的古井,清幽暗深,望不见底,想要前去一探究竟,却又怕溺死在其中……
方菡娘突然觉得脸有些燥热,连忙低下了头。
姬谨行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这个垂着头的小姑娘,她比起三年前似是高了不少,说话间少了几分三年前那种不要命的劲头。
这样也好,说明她这三年不必再时刻跟别人拼命。
“回去吧。”姬谨行声音有如凛冬里的一杯清冷白酒,寒人心脾,偏偏语气平淡的很。
“哦……”方菡娘呆呆的应了。
李彤花惊讶的看了一眼方菡娘,又看了看主子,终是没敢说些什么。
剩下的事就跟方菡娘没什么关系了。
方菡娘站在院子里,拉了拉衣襟。因着之前的衣服湿了,身上这套是李彤花给找来的,稍微有些小。
不过也没什么,今儿生了这事,她说什么也得去成衣店多买几套衣服回家,抚慰自己受伤的幼小心灵才是。
至于方艾娘?
那是谁?
她的死活,跟她方菡娘有一分钱关系嘛?
方菡娘头也不回的穿过了院子。
过了月亮门,通向前门后门的路,都是三步一兵,十步一岗的。身披黑色甲衣的军士,目光森严的守在路两边,这阵势,别说插翅难飞了,恐怕插个螺旋桨都不一定能飞走。
小路那头的大门紧锁着,军士更是森严,之前的门房奴仆,已经一个都看不到了。
大门被拍的震天响,那些守卫的军士却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安静的站他们的岗。
拍门声中,方菡娘隐约听到了芝娘跟彭老爹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向大门跑去。
这些军士大概是得了指令,倒是没有阻拦方菡娘。
方菡娘费了老大劲才把门给打开。
果不其然,门外拍门的正是方芝娘她们,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
“大姐!”方芝娘一下子扑到方菡娘的怀里,“你没事吧?”
彭兰兰也快要哭出来了:“大小姐,他们锁了门,还凶我们,不让我们进,我们好担心你啊!”
彭老爹也满是担心的看着她。
方菡娘更是恨方艾娘。她压下心头的情绪,露出个粲然的笑脸:“当然没事啊。我可是良民,能有什么事?只是那个万老爷犯了事,已经被抓起来了。”
彭兰兰看了看方菡娘的身后,想起什么,“大小姐,那个女的呢?”
方菡娘自然是知道她说的是谁。
但她现在没心情谈论方艾娘的事情,笑眯眯的推着他们往外走:“咱们别站门口挡着军爷们办案了。”说着,仿佛像印证方菡娘说的话,他们刚走出大门口,方菡娘身后的大门便轰然关闭。
万家这地段好的很,看热闹的人不少。万家也是县里数得上号的人家了,那些看热闹的七嘴八舌的问着方菡娘,想从她嘴里挖出一点内幕。
方菡娘几人好不容易才脱了身。
到了马车上,彭老爹几乎是逃也似的驾车离开了这地方。
“……大小姐,我们在茶馆等你好久没见你过来,戏都听了三出了,就想着过来看看情况,结果就见着来了不少拿着刀的军爷,把万家围了起来。可把我们吓坏了。”彭老爹坐在车头,絮絮叨叨着。
“对啊对啊,他们可凶了,还推我们呢。”彭兰兰委屈的告状,撸起袖子,给方菡娘看她的胳膊,小女孩的肌肤嫩的很,果然就留了些许青紫。
方菡娘见了紧张的不行:“你们受伤了吗?”见彭兰兰跟方芝娘俱是摇头,她又有些不放心的去扯方芝娘的衣服,“不行,给我看看——”
“大姐不用了啦……大姐……”
方芝娘努力躲闪着,但车厢里空间不大,方菡娘比她年长,轻松的擒住了方芝娘,撸起袖子一看,果然也是有了几处青紫。
方菡娘气得咬牙切齿。
她怨方艾娘,更怨傻乎乎相信方艾娘的自己!
她总觉得古代虽然愚昧落后,但也民风淳朴,却忘了,愚昧不光会使人淳朴,也会滋生恶。
这就是教训!
方菡娘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