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庚坐在花厅的扶手椅上,摸索着椅子扶手上的雕纹,心中感慨万千。
方菡娘坐在对面,随意的往椅背上一歪。
彭兰兰乖巧的倒了杯茶端过来,虽然没敢盯着方长庚看,但眼神一直偷摸着往方长庚那边飘。
方明淮方才在方家正院那边哭过一会,鼻头都红了,眼下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太好意思去方长庚那边凑,就一直在他大姐边上磨蹭,一会儿偷偷看下他爹,一会儿再偷偷看一下。
方长庚被方明淮这小小的举动给弄的心都软了,他出事时,小儿子还没出生,这一回来,孩子都已经上了学堂了。他招了招手:“淮哥儿,到爹这边来。”
方明淮高高兴兴的蹭了过去。
“你们三个孩子出来自立门户,还挣下这么一份家业,想来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吧。”方长庚摸着小儿子软软的梢,心中涩,“我这个当爹的对不住你们。”
方菡娘不在意道:“都过去了,我们现在过的挺好的。”
方长庚有些犹豫了。
他这次回来,一是想弥补一下方田氏他们,毕竟他们替他照顾妻小这么多年。
结果事情的真相残酷到让他难以接受。照顾?照顾到几个孩子差点被逼死,照顾到妻子早早离世。
二也是想好好看看妻儿这些年过的如何。
这几年他入赘焦家,娶了焦家小姐。自打他恢复记忆后就一直在犹豫回去后怎样跟阮青青说这些。阮青青同他结夫妻,同甘共苦过,他自打想起来就一直挂念着她;焦氏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又悉心照料他,他也无法割舍她。
这般折磨之下,即便在床上养伤,方长庚也日渐消瘦,心中郁结。临行前焦氏哭肿了双眼,却跟他说,毕竟他先娶阮氏,愿意屈身做小。
方长庚心中对焦氏的付出感念的很,更是怜爱。这些年焦氏可谓对他掏心掏肺,父母去世后,焦府的外务即便都交到了他手上,府里也改口不再称他姑爷,而是喊他老爷。这些他都记在心里。
结果来了方家村才知道,妻子早已去世,几个孩子如今过得似乎也很好。
“菡娘,芝娘,淮哥儿,你们可,可愿意跟我去焦府?”方长庚有些迟疑,但心里一家团聚的心思还是占了上头,犹豫着问了出来,“这些年我亏欠你们良多,想好好补偿补偿你们……”
方芝娘方明淮怔了怔,面上也是浮现出了犹豫之色,颇为迟疑的看向他们的大姐方菡娘。
方芝娘方明淮并不是没主见的,只是这种大事上,自然要先尊重他们大姐的意见。
方菡娘微微沉吟了一下,她没有表态,反而去问方芝娘方明淮:“芝娘,淮哥儿,你们别想其它的,就告诉大姐,想跟爹走吗?”
方长庚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了呼吸,眼巴巴的看着两个孩子。
方芝娘并没有多想,她眼眶还有些微红,神色却坚定的很:“我跟着大姐,大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小姑娘这般说着,眼眶里又蕴了泪。她想跟爹爹在一块,可她更想跟大姐在一块。
方明淮见二姐这般说,连忙举起稚嫩的小手也表明自己态度:“我,我也跟大姐……”
“淮哥儿,”方菡娘温和的打断他,“大姐并不是要丢下你们,大姐也会跟你们在一块儿。大姐就是想知道,你们想不想跟爹爹走,要是想,咱们姐弟仨就一起走。要是不想,咱们姐弟仨就继续待在这方家村,过咱们的小日子。”
方明淮那清澈如水晶的双眸便滴答滴答掉下了眼泪,他小手抹了一把脸,泪水复又满了眼眶,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哽咽道:“淮哥儿,淮哥儿羡慕六叔家的河哥儿,他从小就有爹,六叔好疼他,还会让他坐在肩膀上骑大马……彭老爹也好疼兰兰姐,虽然每次都挑兰兰姐的毛病,可彭老爹每次载我们去县里,都会给兰兰姐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淮哥儿,淮哥儿也想……”
彭妈是个感性的,在一旁听着方明淮这话就不住的抹开了眼泪。
彭老爹有些郝然的看了一眼女儿,见女儿双眼也是通红,心中又酸又软。
方长庚不住的抹着泪,一把抱住方明淮,他并不是个爱哭的,今日却觉得这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心中酸涩难忍,哽咽着大声道:“淮哥儿,爹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方菡娘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诚然现在离开方家村去焦府,可以料到定会有种种麻烦,但为了弟弟妹妹,她愿意担下这个麻烦。
方菡娘向来行事果决,当即就拍板定下了跟着方长庚回焦府。
方长庚心情又是欣慰又有几分无法宣之于口的苦涩。
他想到了阮氏。
如果阮氏还活着……
方家二房几个孩子要跟着方长庚去云城的焦府一事,很快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方家村。一些邻居过来送了赠礼,方菡娘向来是个不亏人的,包了厚厚的回礼又给人回了过去。
人情往来里,方田氏那一大家子过来闹了。
这一家子可谓是倾巢出动,除了卧床不起的方艾娘,几乎都来了。
就连方明洪,也一脸不情不愿的被他娘小田氏给拉了过来。
小田氏睨着方长庚:“我说二弟,这事可不是这么办的,爹娘可不是我们长庄一人的,你这快十年没尽孝道了,好不容易达了回来,不想着怎么让二老享享清福,光想着接你那一家子走呢?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打算不认爹娘了?”
这话说的就重了。
方长庚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他红了脸,拙嘴道:“大嫂,我,我没那个意思。”
方田氏向来对方长庚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她也不会顾忌什么给对方留面子,当即当着不少来送礼凑热闹的村民,在二房那院子里就撒起了泼:“你这白眼狼,还说没那个意思。啊?在城里当上老爷了,我这当娘的还不能跟你回去了是吧?我生你的时候难产差点死了,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这么大,你这达了就忘了爹娘,你简直没有良心啊!”
方长庚被闹的头都大了,一旁看好戏的秦婆子知道不能袖手旁观了,给另外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别看着身材不起眼,劲倒是大的很,一人一边一起使着力气,就把想在地上打滚的方田氏给架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方田氏别提多难受了。
秦婆子还故意说道:“哎呀,老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啊。”
方田氏简直想骂娘了。
方菡娘在一旁抱臂看着,冷冷道:“奶奶,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已经分家了?三年前我们二房可是在里正的见证下单独分了出来。你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这话说得方田氏没了对策,恨恨的咬牙看着方菡娘。
她就知道,这个小贱人总是喜欢占着个理说事,堵的别人心头梗的慌!
秦婆子见这方家大姑娘伶牙俐齿的,一句话就堵的方田氏没了撒泼的脾气,微微一笑,跟另外那婆子松开了手,站在一旁继续看热闹。
老方头不满道:“分家了咋着,分家了就不用赡养老人了吗?这话说出去,哪个祖宗立法都不能饶了他!”
小田氏也在一旁帮腔:“是啊,二弟,我们都替你赡养这么多年老人了,没见你出一分力,眼下你回来了,合该是你的责任了。”方长庄在一旁没吭声,但他眼神清清楚楚的透露出他跟他媳妇一个想法。
方长庚愧疚的分辩:“爹,我没想不赡养……”
“我二房哪里不赡养老人了?”方菡娘提高了声音,脆生生的止住了她爹往下要冒出去的话,她伸出如葱般的手指,一根一根比着,“说远的,就说之前奶奶中毒去医馆看病那次,我二房出钱了吧?还有小姑姑被你们抵押给独眼老赖当媳妇还三叔的赌债,我二房还添了一百文的份子钱呢?”
方长庚还不知小妹嫁人是这般的内幕,听了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方家人,方长应在二哥惊疑的眼神中毫不在乎的笑了笑,还为自己辩解一番:“二哥你甭这么看我,你是不知道,当时小妹名声都坏了,能嫁给独眼老赖那是她的造化。”
要不是孩子在场,方长庚都想给这个弟弟一拳头!
方菡娘继续道:“……再说最近,三叔说要成亲,我二房又给出了十两银子吧?最后三嫂也没见着,银子也没了个说法,我们二房没说别的吧?”
方菡娘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简直是戳到了方长应的肺管子。他怒目一瞪就想过去揍方菡娘,方长庚哪里能让人当着他面欺负自己闺女?当即就把方长应撂了个跟头。
“方长应!”方长庚气得喊方长应的名字。
现在这关头,方家还想从方长庚身上再榨点呢,哪能让方长应坏了事,方田氏赶紧把小儿子从地上扶了起来,不满的对方长庚道:“你弟弟被人骗了婚,心里难受,你那坏心眼的闺女故意说这个戳你弟弟心呢,就你还护着她!”